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2_230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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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2_230

  “捻寇灭后不久都撤了。”曾国藩答。他神情紧张,背上已渐渐发热。

  “撤的几多勇?”又是慈禧太后的声音。

  “撤的二万人,留的三万人。”不是讲都撤了吗,怎么还留有三万,比撤的还多?曾国

  藩自己已发觉这中间的矛盾,心里一急,背上的热气立即变成汗水。

  “何处人多?”

  “撤的以安徽人最多,湖南也有一些。”见慈禧太后并没有就二万三万的数字查问下

  去,曾国藩略松了一口气。

  “你一路上来也还安静吗?”这是慈安太后在发问了。

  “路上很安静。”曾国藩答,“起先恐怕有游勇滋事,结果一路倒也平安。”

  “你出京多少年了。”慈安太后再问。

  “臣出京十七年了。”

  “你带兵多少年?”还是慈安太后的声音。

  “从前总是带兵,这两年蒙皇上恩典,在江南做官。”答到这里,曾国藩的紧张心情开

  始松弛下来。

  “你以前在礼部?”

  慈安太后的问话虽多,但最好回答,曾国藩不要作任何思考。他答道:“臣前在礼部当

  差。”

  “曾国荃是你的胞弟?”慈安太后又换了一个话题。

  “是臣胞弟。”

  “你兄弟几个?”

  “臣兄弟五个,有两个在军营死的,皆蒙皇上非常天恩。”

  曾国藩说到这里,心里微微一颤,他想起了庐山黄叶观里的温甫。温甫走后的最初几

  年,曾国藩时时提心吊胆,以后见无声无息的,也就慢慢心安了。常常想到要去看看,又觉

  得不妥,一直也没有去成。去年到江西查访,他下了最大决心,要去看望孤身学道十年的六

  弟。他借口休息几天,住到庐山脚下一个小旅店,把陪同的江西官员打发走后,在一个漆黑

  的夜里,陈广敷带着温甫下山来到旅店,兄弟会面,谈了一个多时辰。所幸温甫在广敷的开

  导下,心境倒还安宁,给曾国藩很大的安慰。温甫希望见见妻妾和儿子,他也答应了,只是

  一再叮嘱不要泄露出去。还好,温甫家眷在庐山住了半年,外人也不晓得。尽管如此,当着

  太后的面再次扯谎,他仍觉心虚。

  “你从前在京,直隶的事自然知道。”问话的换成了慈禧太后。

  他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稍停一下,说:“直隶的事,臣也晓得些。”

  “直隶甚是空虚,你须好好练兵。”慈禧太后继续说。

  曾国藩明白了,原来调任直隶总督的目的,是要他来练兵。直隶能练出什么好兵来呢?

  天下的好兵源只有湖南,湖南人却又耐不了北方的苦寒和面食。曾国藩不能接受这个任务,

  但又不能顶撞,只得委婉地说:“臣的才力弱,且精力日衰,恐怕办不好。”

  一语奏上去,许久不见回音,曾国藩的背又开始湿了。

  “你跪安吧,明天再递牌子。”慈禧太后终于说话了。

  曾国藩赶紧叩头跪安,托着帽子起身,一步步后退,直退到门帘边,才慢慢转身出门。

  曾国藩走出养心殿,来到乾清门时,只见丹墀上下和两旁回廊里,早已聚集着上百名大

  小官员、太监,他们全都以惊异的目光远远地望着他,悄悄地交头接耳,直到他走出景运门。

  第二天又是巳正时,由当年辅政八大臣中唯一没受惩处的六额驸景寿带领,走进养心殿

  东暖阁。皇太后、皇上再次召见,问了问他的病情及造洋船的事。第三天,由僧格林沁之子

  袭亲王伯彦讷拉祜带领,在养心殿东暖阁第三次接受召见。慈禧太后询问这些年来有哪些好

  的带兵将领,又谈起直隶练兵的事,要他实心实意去办。

  三次召见完毕,曾国藩感慨良多。皇上自始至终冲默不语,未出一字纶音。虽说年纪

  小,有母后作主,也可以不讲话,但到底当了八年的皇帝了,几句套话总可以说得上的。曾

  国藩想起先前在翰苑供职时,老辈翰林谈起圣祖康熙爷来,人人崇拜不已。九岁登基,十二

  岁就亲自裁决政事,十七岁除鳌拜集团,二十岁定削藩大计。正因为有如此雄才大略的皇

  上,才有超迈汉唐的丰功伟绩。而今国家多难,人心涣散,正需要一个能用强力扭转乾坤的

  帝王,看来,十四岁的孱弱天子不是那号人物。

  慈安太后问的话,全是闺阁中妇人的闲聊家常,可有可无,不着痛痒。慈禧太后号称厉

  害,有关大事纯系她一人发问,曾国藩认真地把她三次召见所问的每句话都重新回忆了一

  遍,慈禧关心的是三件事:江南撤勇、湘军将领及直隶练兵。他细细地琢磨着这三件事,将

  它贯穿起来,看出了慈禧的心思:把江南的勇都撤光,能打仗的将领带到直隶,在直隶练出

  一支精兵来拱卫京师。至于召见之前,他所设想的主要事情,诸如江南的吏治盐政、百姓的

  生活、人才的保举以及捻乱平息后皖、豫、鲁省的恢复,还有机器局的建设、如何抵御洋人

  等等长治久安之策,几乎无一句涉及到。是慈禧自私,心中只有她和她儿子的宝位?还是她

  的才具其实平常,不足以虑及到这些迫不及待的民生国计?曾国藩的脑子里突然浮起李商隐

  的诗来:“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慈禧

  虽未问及鬼神,但也不问及苍生。国家就掌握在这样的太后、皇上手里,能指望它四海安

  夷、国运隆盛吗?他暗自摇了摇头。

  作为大学士,既已到京师,表面上也得做出个到职视事的样子。召见结束后的次日,曾

  国藩便至内阁到大学士任。他先到诰敕房更衣,然后在武英殿大学士公案前坐一下,又到满

  本房里看了一看,再进大堂。大堂里横列六张大书案。东面三张为满大学士的座位,西面三

  张为汉大学士的座位。曾国藩在西面第一张书案边坐下。立时便有内阁学士、侍读学士、中

  书等数十人前来拜见。当值的侍读学士送来两个文件,曾国藩略为浏览一下便签了字。内阁

  名为正一品衙门,位在六部之上,表率百僚,其实没有大权,只在皇帝授意下处置一些日常

  政务。雍正时设立军机处,又分出内阁大部分要事,于是内阁之权更轻,只办理一些例行事

  务。正因为这样,内阁大学士和协办大学士便可以成为一种加衔,不必到任。

  清承明制,大学士办事的地方设在翰林院,于是曾国藩又到翰苑去了一趟。先在典簿厅

  更衣,次至大堂一坐,到圣庙行礼。再到典簿厅更衣后,到昌黎庙行礼,又到清秘堂一坐。

  翰林院学士、编修等分批前来叩见。曾国藩一一含笑作答。想起初进翰苑时未到而立,而今

  已近花甲了。岁月悠悠,时不我待,去日已多,来日苦短。当他走出翰林院时,心中涌起的

  是一股莫名的怅惘。

  他回到贤良寺,案桌上的请帖已经堆了一尺多高。要在往常,他会基本上不予理睬,但

  这次不同。一来此为京师重地,邀请者的地位大都显赫重要,且京师最讲应酬,又是势利之

  薮,不能轻易回绝别人的邀请。二来离京多年,他也想借此机会与故旧见面,叙叙云树之

  思。他将相邀的帖子一一摆开,大致排了个日程,并吩咐纪鸿注意到时提醒。

  这以后,他便是按日程所排去赴宴。有各科门生公请,有甲午、戊戌两科同年公请,有

  直隶籍京官公请,有江苏通省公请,有湖南京官公请,有倭仁、朱凤标、瑞常三相同请,有

  文祥、宝鋆、李鸿藻、沈桂芬合请,有恭亲王专请,还有周寿昌、吴廷栋、潘祖荫、许仙屏

  等旧友的私请等等。每宴后必有戏,每天回寓所时都要到二更三更,弄得他疲倦不堪。

  这天深夜,身上癣疾又发作了,痒得醒过来。他猛然想起,天天在权贵红火中酬酢,冷

  落了一批已经衰败下去的昔日师友,于心说不过去。其中尤有两户人家,至今未去拜访,更

  是太不应该!

  第二天,原定皖籍京官公请,曾国藩借病推脱。他换了布衣小帽,偷偷地来到当年的恩

  师权相穆彰阿旧宅。

  穆彰阿自咸丰帝登基不久罢相后,便一直生病蜗居,直到咸丰六年去世。昔日相府煊赫

  一时的声势早已荡然无存。儿子虽多,却无一个成器,空荡荡的宅院里冷冷清清,杂草丛

  生。宅子里现住着第七子萨善、九子萨廉,一见到曾国藩,两兄弟百感交集、涕泪滂沱,将

  他紧紧抱住。曾国藩问他们生活有无困难。萨善说:“蒙先父留下的微薄遗产,度日尚不

  难,只是近日完稿的先父年谱,则无资付劂。”

  说话间,萨廉拿出一叠墨稿递过来,说:“中堂大人如有空审阅修改,我们兄弟感激不

  尽。”

  曾国藩接过墨稿翻了几页,心中愀然,恳切地说:“当年不是恩师提携,国藩哪有今

  日!稿子我带回去细细拜读。若有商榷之处,我自会提出来,尤其是关于罢林文忠公和咸丰

  爷降旨这两件事,文字上都要仔细斟酌才是。”

  萨善说:“我们兄弟学识浅薄,这些地方文字上若有不妥,请中堂大人干脆删去重写。”

  曾国藩点点头,问:“你们商量一下,恩师年谱要刻多少部。”

  萨廉说:“我们兄弟合计过,光自家人就有三百余口,先父生前门生甚多,至少要一千

  部才发得开。”

  曾国藩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自家人保存不在话下,令尊生前的门生,至今尚有几

  人与尊府往来?”

  萨善、萨廉哑了口。

  “两位世兄真不懂世故,你好心送给他们,只怕他们还不想接哩!”曾国藩脸色凄然地

  说,“稿子我先带到保定去,看后再送来,二位就在本宅雇人刻印五百部,一切费用,都由

  我出。”

  萨善、萨廉感谢不迭。两兄弟又陪着曾国藩到院子里各处走了走。这些熟悉的房屋草

  木,勾起曾国藩心中万缕怅意。

  繁华已矣,人去楼空,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他终于受不了情感的沉重压

  力,匆匆与萨善兄弟告辞。

  出了穆府,他又雇了一辆骡车,悄悄来到丝线胡同塔齐布家。塔齐布兄弟三人,三弟先

  他死于咸丰四年,次弟又不幸在今年八月病逝。三兄弟皆无子,只存四女。塔母已八十岁。

  听说曾中堂亲自登门拜访,老太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亲到大门迎接,身后跟着一群寡妇弱

  女。曾国藩一见,心里甚是凄怆。他亲自扶着塔母来到大堂,然后向老人家行子侄辈大礼,

  吓得老太婆忙站起还礼。曾国藩深情地谈起塔齐布和他一起创办湘军的艰难,称赞他是难得

  的将才,勾起塔母对亡儿绵绵不绝的思念和家道中落的伤心,老泪纵横,紧紧抓住曾国藩的

  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曾国藩很难过,安慰道:“老人家,国藩就好比您的儿子,待我安

  顿好后,再派人接您老人家去保定住。”

  塔母使劲摇摇头,终于开了口:“有你这句话,我死也心安了。只怪我儿子命薄福薄,

  不能长随你这样的好人。”

  旗人妇女本来大方,塔齐布的夫人也不回避曾国藩,这时拉着女儿跪在他的面前,泣声

  说:“老大人,可怜塔齐布一生只有这点骨血,她一个女儿家自然做不了什么,小时她父亲

  为她订了一门亲事,明年就要过门,求老大人看在她父亲的分上,给小女夫婿谋一个差

  事。”说罢,想起丈夫来,不觉失声痛哭,语不成声地诉说着。

  曾国藩实在不忍心听她说下去,想了一下说:“一个月后,叫令婿到保定来找我。”

  塔齐布夫人和女儿叩头不止。见曾国藩如此慨然应诺,塔齐布次弟阿凌布夫人也忙过

  来,求道:“老大人开恩,苦命女人的大女儿后年也要过门,求老大人也给她的夫婚一碗饭

  吃吧!”

  曾国藩颇觉为难。多少湘乡人,包括像南五舅儿子那样的至亲跑到安庆,跑到江宁,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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