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第三部--黑雨_229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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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第三部--黑雨_229

  三初次陛见太后皇上,曾国藩大失所望

  曾国藩离开京师已整整十七年了。当绿呢轿车进入彰义门洞时,他不觉心头一热,无声

  念道:北京啊,北京,今天总算又见到你了!轿车穿过广安门,在一条狭长的街道上缓缓行

  驶。这一带是原金朝的中都城,繁华的往昔早已随着历史烟云过去,剩下的只是一些破旧低

  矮的民房和窄陋的街巷胡同。出了宣曜门,很快便进入正阳门大街。远远地可以望见闪耀着

  明黄色彩的宫殿群了,辇毂重地雍容尊贵的非凡气派终于出现在眼帘。曾国藩看着看着,视

  线渐渐模糊,心底思潮翻卷。十七年了,多么不平凡的十七年啊!当年雄壮轩昂的礼部右侍

  郎,已被常人不可想象的艰难险阻、忧伤恐惧、委屈打击、苦心思虑,打磨得两鬓如霜,两

  颊如削、疲弱得似经受不起轿窗外扬起的风沙。这十七年间的腥风血雨,究竟靠什么挺过来

  了呢?是靠青年时代立下的雄心壮志?靠镜海师所传授的理学修养?还是靠对三朝皇恩的报

  答之心?这十七年来所做的一切,究竟又是图的什么呢?为名标青史、留芳百世?为维护名

  教、拯民水火?还是为了眼前这座京城,以及住在这里的大大小小的官吏和他们的主子?

  曾国藩的身旁坐着昨天特地出城迎接的周寿昌。往日的风流才子,而今也是五十四五岁

  的人了,现官居翰林院侍读学士。他身穿深紫色汉瓦团花库缎驼毛长袍,罩一件麂皮军机

  坎,因为清闲,加之又会保养,他的气色很好,与仅大三岁的同乡好友相比,宛若是两个辈

  分之差。昨夜在驿馆里两人谈了大半夜,周寿昌还有许多话要说,见曾国藩入城来气宇凝

  重,沉默不言,也不便开口。

  轿车经过天桥,来到珠市大街口。这里商贾云集、车水马龙,板章巷口有一个临时搭起

  的木棚子,棚子里的灶台上有一口龙头大锅在冒着热气,棚子四周聚集着上千个乞丐。时已

  三九隆冬,这群乞丐无一人有件完整的衣裤,好些人的上身挂着松柏树枝,企望靠它来抵御

  风沙。他们满身污垢,抖抖颤颤地。围在锅边的在吵吵闹闹,老远便把手中的破碗递过去。

  后边的乱七八糟地排着长队,破碗烂钵不是拿在手上,而是覆叩在头顶。曾国藩心中恻然,

  不忍看下去,将脸掉向左边轿窗。这时,一辆围着红障泥的大鞍车飞也似地从窗边闪过,一

  阵尘土飞扬,老远地,还听得见马脖子上的银铃响声。

  “应甫,你看清了吗,刚才过去的是哪个衙门里的堂官?”

  曾国藩皱着眉头问。

  “不是堂官,是近日一个跑红的优童。”周寿昌淡淡一笑。

  “优童?”曾国藩惊讶不已,“一个优童敢坐红障泥大鞍车?”

  “涤翁,你这是二十年前的老皇历了。”周寿昌笑起来,“现在京师最看重的就是优

  童,比我们这些翰林学士的身价都高。达官贵人、豪门公子挟带一个色艺俱佳的优童赴酒

  楼,一桌酒花二三百两银子,这种事在京师不算新闻。优童之居,拟于豪门贵族。其厅堂陈

  设光耀夺目,锦幕纱橱,琼筵玉几,结翠凝珠,如临春阁,如结绮楼,神仙见了都要吃惊。”

  “京师风气,竟然败坏到了这等地步!”曾国藩很愤慨。

  轿车进入拉冰胡同,一座大官府第门前车马堵塞,贺客络绎,鞭炮声不断。曾国藩依稀

  记得,这是前工部尚书寿元的家。

  “寿元还健在吗?他家今天是祝寿还是娶媳妇?”曾国藩小声地问周寿昌。

  “寿元活得很硬朗。他家今天的喜庆我知道,不是祝寿,也非娶亲。”周寿昌是个几十

  年的京师通,他什么都知道。

  “那又是干什么?”

  “这件喜事,你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寿元已蒙喇嘛高僧开恩,答应在他死后,把他

  的额骨琢为念珠。”周寿昌神秘地笑了笑。

  “什么?”曾国藩惊得几乎要从轿车里站起来。他好歹也在京师呆过十三四年,过去从

  未听过有这等怪事。

  “涤翁,你刚进京,还不清楚,这些年京师的怪事多得出奇。好比这件事,我怎么也不

  能理解。信喇嘛教的人都说,若死后额骨琢成念珠,为高僧佩戴,其魂便长依佛门。高僧从

  不答应世人的要求,一旦答应,求者就好比乍膺九锡,人人祝贺。寿元因作过尚书,又加之

  对喇嘛礼之甚恭,才能得此殊荣。”

  “京中的大官们怎么都这样糊涂了?”

  “涤翁,我念几首《一剪梅》给你听听,据说是个江南才子写的,专为中外大官们画

  像。”

  周寿昌摇头晃脑地吟了起来——

  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

  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

  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

  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庸。

  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

  大家襄赞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逢。

  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

  流芳身后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

  车轮在泥土路上碾过,留下两行浅浅深深的辙印,将绿呢轿车拉向前进,京师惯常的臭

  气臊气一阵阵袭来。曾国藩只觉得胸中作呕,头脑发胀,进京途中重新振作的精神,被眼前

  的景象打得七零八落。他痛苦地自问:辛辛苦苦与长毛、捻军搏斗了十七年,难道保下来的

  竟是这样一座江河日下的京城?这样一批庸碌荒唐的官吏?

  穿过繁华而杂乱的大街小巷,曾国藩一行寓居东安门外金鱼胡同贤良寺。早有吏部官员

  禀报两宫太后。傍晚,吏部侍郎胡肇智亲来贤良寺传旨:“赏曾国藩紫禁城骑马,明日养心

  殿召见。”

  这一夜,曾国藩通宵不眠。赏紫禁城骑马,这是皇家给予年高德劭大臣的一种极高礼

  遇,且一进城便召见,也说明了两宫太后的渴念之情。皇家恩德深重啊!深受程朱理学熏陶

  的武英殿大学士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进城时的不快心绪已经消失,十七年来的辛苦委

  屈,仿佛都让这道圣旨给酬谢了。

  自从道光二十年散馆后得见天颜,这已是第三代圣主了。

  皇上尚不到十四岁,少年天子是个什么模样,他想清楚地看一眼。两宫太后都还年轻,

  西太后聪明过人,据说有当年则天女皇之风,对国事处理的才能究竟如何,他也想亲自掂量

  一下。明天召见,皇上和两位太后会提出些什么问题呢?他设想许多可能问到的事,又一一

  在心里作了回答。就这样想来想去,自鸣钟噹噹响了四下,窗外仍然漆黑一团。曾国藩起

  床,盥洗完毕,盘腿在床上静坐片刻,然后吃饭。

  卯初二刻,曾国藩乘轿来到景运门外,内廷官员在门边恭迎。他下轿进了门,这里已是

  一片辉煌***。景运门的右边是乾清门,这是内廷的正门。清朝从顺治到道光,这里是历代

  皇帝御门听政的地方,咸丰以后则多改在养心殿。乾清门的右边一直到隆宗门,有一排矮小

  的连房。连房西头是内务府大臣办事处,东头是侍卫值宿房,中间是军机处。此刻,这里已

  端坐几位当朝核心人物。他们在等候早朝,并预知曾国藩今日陛见,都想趁此机会先睹这位

  名震寰宇的一等候爷,和他说上几句话。

  曾国藩尚未走到乾清门,军机大臣文祥、宝鋆、沈桂芬、李鸿藻便闻声而出,一同把他

  迎进军机处。咸丰二年曾国藩离京时,文祥任工部主事,宝鋆任翰林院侍读学士,沈桂芬任

  翰林院编修,李鸿藻刚在这一年点翰林。论职务,都在曾国藩之下;论科名,除宝鋆与之同

  年外,其他也都是晚辈。四个军机大臣在曾国藩的面前甚是谦恭。

  正说得投机,外面报恭王到。曾国藩等一齐走出门外。只见恭王正在几个贴身侍从的陪

  伴下,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来。曾国藩想起这些年来恭王对自己的推荐、信赖、依畀,心中感

  激不尽。他赶紧趋前两步,口里念道:“草莽曾国藩叩见王爷。”说着便要下跪。

  奕?忙跨上一步,双手扶住,说:“老中堂免礼!”携起曾国藩的手,一起进了军机处。

  坐下后,奕?把曾国藩细细端详一番,轻声说:“中堂苍老多了!”

  一句话,说得曾国藩热泪盈眶,硬着喉咙答:“十七年前草莽离京时,王爷尚是英迈少

  年,不想今日重见,王爷也已步入中年了。”

  奕?说:“这些年来,老中堂转战沙场,备尝艰险,祖宗江山,实赖保卫,阖朝文武,

  咸对老中堂崇敬感激!”

  曾国藩听了这几句贴心话,一时血液沸腾,哽咽着说:“全仗皇太后、皇上齐天洪福,

  靠王爷庙谟硕画,草莽何功之有!但愿从今以后,四海安夷,国运隆盛。”

  众军机一齐说:“这一切全赖老中堂的经纬大才!”

  过一会儿,惇亲王奕誴、醇郡王奕譞、钟郡王奕詥、孚郡王奕譓以及六部九卿都陆续来

  到,大家犹如众星拱月般地簇拥着曾国藩,往日肃穆安静的军机处变得热闹起来。

  看看已近巳正,还不见叫起,曾国藩有点急了。正在这时,年近八十的镇国将军奕山走

  进来传旨。鸦片战争期间,奕山在广州挂起白旗,向英国侵略者义律投降,辱国丧权,激起

  众怒,被锁拿京城,拟处以大辟。只因是道光帝的侄子,才免于一死。后来又放出,予以重

  用。为国家赢得声威的英雄林则徐死去已近二十年,给祖宗丢脸的懦夫却仍然硬硬朗朗地活

  着。天道不公!曾国藩的脑子里瞬时间闪过这一念头。即将面圣的非常时刻不容他多想,他

  赶紧回过神来,跟在奕山的后面,左转进了西长街,然后跨进遵义门,养心殿便出现在眼前

  了。

  奕山把曾国藩领到东暖阁门边,自己先进去了。立刻,里面传出一句清亮动听的女人声

  音:“叫他进来吧!”

  曾国藩知道这是皇太后开的金口,他下意识地正了正衣冠,挺直身躯。奕山走到门边,

  嘶哑着喉咙喊:“传曾国藩!”

  两个太监打起明黄缎棉帘,曾国藩弯腰进门,走前两步,双腿跪下,叫道:“臣曾国藩

  恭请圣安!”

  “曾国藩免礼。”又是一句好听的女人京腔,只是音色比先前一句柔和些。曾国藩心里

  在猜测:前一句或许是慈禧太后的决定,刚才这一句可能是慈安太后的客气。慈安太后待人

  宽厚,这一点他早有所闻。曾国藩摘下插着双眼花翎的珊瑚红顶帽,将它放在右手边,低下

  头去,高声说:“臣曾国藩叩谢天恩!”然后一连叩了三个头,青砖地发出三下沉厚的响

  声。叩完后,他站起来,右手托着大帽子,向前走数步,在正中一块软缎垫子上跪了下来,

  恭听天语。

  片刻之间,养心殿东暖阁里阒寂无声。曾国藩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

  “曾国藩,你在江南的事都办完了?”说第一句话的那个女人终于开腔了。

  “是的。”曾国藩趁此机会抬起头来,向前面迅速扫了一眼,然后赶紧垂下,答,“臣

  在江南的事都办完了。”

  就这一眼,他已将面前的布局看清楚了。皇上端坐在正面宝座上,身材似乎较瘦弱,面

  孔苍白,一脸稚气,眼睛望着远远的门帘子,并不看他。刚才说话的太后坐在北面,南面也

  坐着一位,两位太后的前面都放着一层薄薄的黄幔帐。曾国藩已从军机处得知,召见时慈安

  太后坐南,慈禧太后坐北。

  因此,刚才的问话出自慈禧太后之口。

  “勇都撤完了吗?”慈禧太后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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