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既生蘼芜何与荇_美人天下之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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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既生蘼芜何与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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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重重挤压的窒息宫阙中,常有妃嫔终生礼佛膜拜,并非她们虔诚苦研佛法,只因眼前不见希望才会恳求来生轮回。升平不想自己如枯槁败枝静等风吹树断,也不想麻醉意念祈求来世安稳,今生就是今生,争罢朝夕结果总好过抑郁终老。

  升平望着沈如是,露出一抹恍惚笑容:“此事已定成定局,本宫不会改变心意,沈大人,可以着手准备了。”

  五月十九黄昏日落时,鸦鸣长空宁静安详。升平略感疲累,正准备倚在长榻上休憩,迎头看见同欢一身缁衣正匆匆赶至殿门,焦急进入内殿,立即回身吩咐所有宫人内侍退去。

  升平见她脸色如此心中陡紧,几乎脱口而出:“可是昭阳宫那边先有了动静?”

  同欢肃颜点头,小声回禀:“听那边所匿的内侍偷偷与奴婢禀告,酉时初刻守谨命长孙夫人匆匆进昭阳宫随侍,另请产媪嬷嬷入内照料。还有……”

  “还有皇上也赶往昭阳宫?”思及可能,升平立即起身坐直。

  同欢点头,低声回答:“是,皇上朝罢也去往昭阳宫了。”

  显然,长孙无垢此刻命人邀皇上过宫正是为了提防有人趁生产之际出手加害她们母子,戒备之心昭然若揭。尽管升平明知李世民去昭阳宫探望理所应当,心中仍是略有悲凉。

  他首度迎来属于自己的子嗣却非她的。相信初为人父的李世民此时此刻心境必然欣喜开怀的。不管皇嗣生母是谁,孩子骨子里终究延续他的血脉,可以继承大唐江山社稷,亦可以沟合父母并不亲昵的情意。这一想,升平狠狠咬住嘴唇,根本不敢再回忆李世民往日温柔笑意。生怕多想一丝一毫都会陷入绝望无际。

  察觉她神色阴沉,同欢低声询问:“元妃娘娘,还需传沈左判入宫吗?”

  升平茫然侧目望向同欢,眼底似乎有些迷惘和恐惧:“赌一次,断一世,真的值得吗?”

  “奴婢不知。”同欢望升平悲伤表情心底有些酸楚。在升平身边服侍已有六年,同欢知道升平她究竟费尽心机想得到什么。一介亡国公主性命犹如随水飘浮的浮萍,纵使有得恩宠也难确保终生安稳。她尽力想让自己得到永世安全,却越行越远,明知后退无路,偏又无法停住索求的脚步。

  可惜,皇上永远不知元妃娘娘曾如此辗转痛苦。她也想随波而去,她也想任水流走,无奈身处是非宫阙,除非有一日被人扼断喉咙没了呼吸,否则无法逃脱宿命循环。

  “去诏沈左判过来,必须由神武门悄然入宫,魏公那块入宫令牌记得命他带上。”升平终于恢复神智,她垂首抚摸自己圆润的小腹,腹中的孩子仿佛能感觉到自己即将提前临时焦躁转了身子伸伸手足,她低低说道:“孩子,今日你与本宫一同博个生死吧。”

  夜煞渐浓,升平抬头远远眺望昭阳宫方向灯火通明,雾沉沉黑暗中被驱赶至各自值守房门的栖凤宫宫人正在蹑手蹑脚的来回走动,唯有正殿一盏孤灯依然弱弱闪亮。

  昭阳宫内殿传来一声声凄厉叫喊,守谨却无动于衷般伫立在大殿上,双眼来回巡视每一个靠近内殿的嬷嬷宫人,殿门外御医匆匆而至,守谨并未见太医院左判跟随在后,立即上前询问:“大人,左判大人为何不在?”

  御医欠身回答:“回守谨司闱,左判大人酉时二刻去了栖凤宫问诊,听说元妃娘娘身体略有些不适。”

  得知太医院左判去了栖凤殿,守谨有些拧眉,当下转身掀开珠帘迈入内殿,趴伏在长孙无垢耳边小声说:“皇后娘娘,听说,太医院左判去了栖凤宫。”

  长孙无垢下腹阵阵疼痛难忍,不住惨声叫喊,她额头已渗满汗水浸透两鬓,听得守谨禀告停住动作骤然睁开双眼。

  宫灯在内殿上方随风摇曳,晃得长孙无垢惨白脸色骇人异常,她沉吟片刻,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召唤守谨贴在自己唇边细细叮嘱。

  守谨得令频频颌首,离开长孙无垢后立即转身由侧殿出门,她远远看了一眼驻足昭阳宫的明黄伟岸身影,他与身后跟随诸多内侍在一同等待大唐首位皇子的降临。守谨咬了咬嘴唇,立即别过身潜入夜色。

  巫蛊之术是宫中禁术。自周天子起,后宫擅用巫术者必处以极刑。

  即便明知会遭受极刑,却仍有宫人编草偶以巫术诅咒他人,轻则以针扎要害诅咒病疾,重则将人偶首级砍去诅咒断命。间或也有人使用巫术求治自身不孕之症,催产蛊术极少使用。

  宫灯在宫殿深处摇曳,夜风卷垂幔长帘飘荡,一层层遮挡住外界偷窥视线,同时也挡住内里正在发生的隐秘。空寂大殿内,三人不语,以心中虔诚求过程平安。

  升平一身素衣躺在床榻,以绢帛束卷塞入口中咬实,双目紧紧闭拢。

  沈如是先跪倒告罪求恕冒犯后,揣揣上前,以巫艾点燃后触及升平脐下三寸关元、四寸中级、五寸曲骨三处穴位1,再以中级穴旁开三寸触及子宫穴,耻骨上际横骨穴,足内踝两寸复溜穴两次2。

  灯光照在升平脸上白花花一片,嘴唇已变得青紫,四肢也开始不住抽搐。同欢担忧的看着沈如是拉过他的袖口,“沈大人,你看元妃娘娘……”

  沈如是抬头,见升平神色异样忙停止动作询问:“元妃娘娘,是否还需催生?”

  腹中已有略略绞痛感觉,连带着手指脚趾抽搐,升平全身蜷缩成一团,眼前更是出现冰冷幻境,牙齿因咬着绢帛不能发出声响,嘴角顿时裂出鲜血。

  同欢惊慌忙将她口中锦帛取下,以浣湿手帕为她擦拭额头汗水,升平看清楚眼前人后,虚弱的回答:“继续。”

  虚软的她再度闭上双眼,拼尽全身力量抵抗腹中骤然涌出的疼痛。沈如是得令,继续以穴位催生,又命同欢喂食升平巫医所开滑胎药。此药平日常用于陷害他人堕胎使用,今日沈如是减轻药剂是为在巫针无用时方便促生。

  药力显现,升平在床榻上疼痛难忍翻来覆去,额头汗水滑落眉头眼角,连同泪水一并浸透枕头。同欢一边为她擦拭汗水一边焦急的观察沈如是动作,正当此时,门外突然有宫人忐忑禀告,“元妃娘娘,昭阳宫皇后娘娘赏赐百子被一床同欢同喜,请栖凤宫元妃娘娘领旨谢恩!”

  守谨手捧百子被伫立在栖凤宫宫门前暗中观察四周,但见宫人内侍都已远离正殿值守一边,各门皆有守卫内侍巡探,宫人通禀一炷香的时间,仍不见升平出来奉迎,看来事情果然如同皇后娘娘所料……

  骤然,栖凤宫殿门由内向两侧大开,升平一身寝衣风中翩翩,长发青丝披在身后随动作来回荡拂,她一手搀扶同欢沿台阶而下一手抚摸隆起小腹走到守谨面前,并不急着见礼,反先回首怒叱:“今日是谁在前殿当差,怎么不知本宫已经熟睡提需前通禀?怠慢了皇后娘娘赏赐,你们以性命担当吗?”

  众内侍惊恐的匍匐在地叩首求饶,守谨见状含笑向升平施礼:“元妃娘娘不必动怒,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赐元妃娘娘百子被同欢同喜,还请元妃娘娘笑纳。”

  升平脸色虽有些苍白却仍笑容满面,“劳烦皇后娘娘心中牵挂,听闻皇后娘娘此刻正在分娩,还有心挂念臣妾实在惶恐,臣妾本该过去探望,可惜有孕在身按祖例应当避讳,请皇后娘娘见谅。”

  守谨连忙赔笑:“元妃娘娘过谦了,对了,奴婢方才听说元妃娘娘请太医院左判沈大人来栖凤宫诊脉,不知是何缘由?”

  “哦,这也是分娩在即的皇后娘娘所关切的吗?”升平抬头冷冷望着守谨,守谨知道言语越矩,立即赔笑:“奴婢也只是关切元妃娘娘身体,确有越矩。”

  “临近黄昏时分本宫腹中不适,担忧会伤及皇嗣命左判大人前来诊治,现已无恙,就命沈大人回太医院了。”升平语气冰冷,身子向侧躲过一旁让出身后入宫台阶,似有若你不信大可搜栖凤宫的架势。

  同欢无胆以抗,不停赔笑,暗自留意殿门内的情况:“即是如此,奴婢先行告退就是。”

  升平看着守谨一步步狐疑退去,人始终伫立在栖凤宫玉阶一旁不曾闪躲。守谨随长孙无垢在内宫行走多年,未曾见过升平如此强悍气势,单由她往此一站,就算真知沈如是藏在内殿他人也不敢擅动。更何况见她神态自若应对自如,倒不像自家娘娘生产时的痛苦模样,守谨这才半信半疑放下心来,缓步出门。

  宫墙甬巷有值夜内侍,从拐角转身而至,缓缓长声高喝:“戌时已到,宫门落锁!”

  值夜内侍声音传入栖凤宫宫内,栖凤宫内侍将宫门缓缓关闭,任守谨心中万千疑虑也不得不被断了视线,郁闷离去。

  升平立即转过身,裙下早已有热血顺腿流下。幸而夜色昏暗,守谨不曾看清,此刻升平鲜血染满长裙,迎风展摆如同战后归来的将军血袍。谁道宫闱并非战场?其实,宫闱美貌女子远胜于修罗场上的屠将,因她们比男子更为坚毅隐忍。

  同欢抢过去将摇摇欲坠的升平擎住,升平将全身力道压在同欢身上,两人蹒跚登上台阶,勉强走回栖凤宫内殿长榻。沈如是立即上前为升平搭脉施救,他将手指搭在升平手腕,立即脸色大变:“元妃娘娘,恐怕……”

  无需他再多讲,升平也已预料结果,血流不止,腹中骨肉偏偏又来回盘横难以分娩,似乎想与她为难不肯顺利落生。

  大殿内肃静森冷,更漏声滴滴答答提醒分秒可贵。时不能待了,升平将下唇咬得泛白突然提高声音:“加重药剂,再给本宫喝。”

  沈如是和同欢此刻目光满是惊恐,见升平大出血的骇人模样,哪敢再擅自决定。升平见他们不肯动手,自己满满斟上一碗,端至面前,一饮而尽。

  刹那间酸涩药汁入口,她有种错觉,似乎数年前也曾如此一碗饮尽过同样的药汁。不,那是她的外祖母。同是为了终生保靠,她们不得不选择同一种心狠的招式来逼迫自己牺牲自身。

  玉碗当地摔碎,升平如同暗夜罗刹,飘拂长发伫立在漆黑大殿上,从容下令:“同欢,你去昭阳宫请御驾,说是本宫即将分娩请皇上过宫探望。沈大人,劳烦您出宫门后再回,只道察觉本宫实有异样重新蹩回。”

  至此,再不能忧虑后果如何,她必须将全盘局势顺序推进。抵死一搏或有可能成就胜局,再不早下决断,恐怕就要一尸两命了。

  同欢望定升平坚毅面容,立即颌首答应,提裙前往昭阳宫。沈如是也收拾面前所有巫术物品,由侧殿悄然离开。

  升平按住绞痛腹部缓缓爬上长榻,平躺在床,奈何柔软的床寝舒缓不了搜刮肠肚的疼痛,她微微闭上双眼,心中祈祷腹中孩子能够顺利平安降生,能够为辛苦诞下他的母亲博一个机会。

  鱼贯涌入的栖凤宫宫人开始忙碌服侍待产,掀开身下长裙,血已涓涓染满被褥,对于疼痛升平已经木然。疼痛,漫无边际的疼痛向她袭来毫无自觉,她更能感受脊背一阵阵酸麻下坠仿佛能脱裂腰骨。想来是还没在温床睡足的孩子不愿自己提前临世,仍抓着母体不肯放手,可无论他是否愿意都必须尽快落生,否则她们母子只能在黄泉路上相依做伴了。

  升平艰难的等待,终于盼来李世民神色匆匆赶来,他不顾殿门口众多宫人嬷嬷阻拦冲到床榻边,因行走过急几乎有些踉跄,他俯在升平面前:“阿鸾,怎么……”

  升平对李世民露出欣然笑容:“看来,他迫不及待要与父皇见面了。”

  李世民握住升平手腕眼底有些闪亮,声音略微颤抖:“朕一定会陪在阿鸾身边。”他陡然起身,厉声问:“为何不传御医,御医在何处?”

  沈如是从殿门外神色匆匆赶至:“臣,沈如是觐见皇上,方才元妃娘娘已有不适,臣诊治过后,觉得无恙便先行告辞,忽然听得同欢守礼说元妃娘娘即将临盆,臣又火速蹩回。”

  李世民听不得他解释完,喝令道:“立即再招媪婆嬷嬷入宫,必须给朕全力照料元妃!”

  “是。”沈如是立即携诊盒上前为升平止血。掀开长榻纱帐,沈如是心中骇然,因中间又耽误了一段时间,升平此刻已血流如注根本无法人为阻挡。血水由宫人一盆盆端出,跟随李世民一同回宫的同欢见状惊慌失措,险些当场哭出声来。

  李世民跪在长榻旁握住升平手腕,轻轻贴在自己脸颊:“阿鸾,朕不会离开,会一直陪着你。”

  升平虚弱的喘息,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九五之尊不能言而无信,皇上不许离开臣妾半步。还有,臣妾若有不测,恳请皇上保全皇嗣。”

  李世民以手指抚摸她惨白颤抖的嘴唇,郑重其事道:“朕只承诺前者。”

  虚弱到极点的升平粲然笑了,笑着笑着忽地僵住嘴角,任凭同欢在旁一阵阵唤她再没有一丝力气再回应,人已昏厥过去。

  沈如是和嬷嬷们见状皆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跪倒在地:“皇上,元妃娘娘危在旦夕,恐怕……”

  李世民回身抓起沈如是的喉咙带到自己面前,一字一句咬得清楚:“朕要她们母子,无论生死!”

  1巫艾,此处指艾灸。所用方法收缩子宫催生。

  2与生产有关的五个穴位。

  一夜风过,再醒来已是清晨,菱花窗格外灰蒙蒙亮起一片白光。

  升平幽幽醒来,依稀还记得孩子出生刹那稚嫩的啼哭声,和身边隐隐窃窃的轻声吩咐:“快去快回,无需让元妃娘娘知晓。”

  那句话升平听得半真切,想睁开眼查看究竟是谁胆敢擅自发出命令,可仿佛被分娩耗尽整个身体的力气,就连双眼也无法睁开。

  后来,又渐渐沉睡,依稀仿佛在梦中见到母后,依旧是年轻时凌厉的容颜,升平俯在她冰冷的膝盖上哭泣,忽觉得自己半生来活得异常辛苦,似乎来日不久也将离开人世,心中所有隐藏的泪水在最亲昵的人面前一迸发泄出来,不知浸透了谁的手掌。

  泪水被拭干,有人抱住蜷缩的她,她趴伏的地方心跳砰然,安稳而有力。

  后来,终于醒了,升平再睁开被彻夜泪水蒙住的双眼,光亮刺入眼底激得她本能遮挡,忽然有人关切靠在面前遮挡住光线。陷入冰冷的她骤然清醒,先是急切坐起抚摸空瘪的小腹,发觉此处已经不再如同先前般隆起,立即惊慌失措的拉过眼前同欢:“本宫诞下的皇嗣呢?“

  同欢见升平狼狈模样,眼圈有些发红,立即安抚她:“奶娘正在抱着洗澡。”

  升平听罢长舒口气,停顿片刻又冷冷问:“皇后娘娘可分娩了吗?“

  “皇后娘娘已于今晨丑时分娩。”同欢拿起浣好的绢帕为升平擦拭发髻汗水,升平捞住她的动作,目光有些焦急:“皇后诞下的是皇嗣,还是公主?”

  “是位皇子。”同欢停顿了一下才回答,目光不敢迎合升平,立即端起水盆走向一边。

  得知长孙无垢也诞下皇嗣,升平神态还算坦然,“幸好本宫用了催生术,否则必然让她抢先一步。”只消晚一两个时辰,也许天地都会更改。

  同欢来不及解释,奶娘已抱着黄绢包裹的襁褓笑盈盈走来过来,向升平福福身,升平立即喜悦的张开双臂,慈爱笑笑:“快,交给本宫,让本宫看看孩子。”

  奶娘领命将怀中襁褓递过,升平望见裹在襁褓中的孩子欣慰笑了。

  他的额头眉梢似极了李世民,清秀俊朗,粉嫩的小嘴拱来拱去,仿佛在寻找升平的安抚。

  满怀欣然的升平立即将孩子放在自己面前,以手指逗弄她的小嘴,果然他被哄得凑过来吸吮起来,她笑,同欢也陪在一旁放下焦虑笑出声来。

  无意中升平发现襁褓不曾裹紧,散了一角,她低头,小心翼翼将襁褓解开,再仔细裹。蓦然,她停住所有动作,直直盯着眼前半敞开襁褓内的孩子,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目光定定看向同欢语声尖锐的质问:“是公主?”

  同欢慌乱附和点点头,不敢对视升平此刻骇人的视线:“是,是公主。”

  升平仿佛着了魔般,立即将孩子赤条条拎出来再看,此时此刻,细看眉目只觉得她的身上似乎还有他人的影子,她的耳朵,她的手指,甚至连方才看起来肖似李世民的五官也像极了昭阳宫的长孙无垢。

  升平回过神,嘴角有些颤抖,她将手中的孩子往前一推:“是不是在本宫昏厥时,被人调换了皇嗣?”

  同欢担忧公主被无辜伤及啊的一声惊讶,随即察觉自己失态立即频频摇头,“没有,当然没有。”可她越是慌张解释,升平越不能真切相信:“是不是趁本宫昏厥的时候,皇后以公主换走了本宫的皇嗣!”

  “元妃娘娘不要多想,纵使他人有心想调换皇嗣,也不敢从皇上面前动手的。昨夜皇上苦守元妃娘娘整晚,元妃娘娘身边并没有他人靠近。”同欢还想说服升平相信。

  被她提醒的升平猛地掀开被寝,拖了一身长发迈步下榻。同欢立即上前抱住升平行动中的双腿,:“元妃娘娘,您刚刚诞下公主身体还有些孱弱,必须多多休憩不能出宫。”

  升平冷冷瞥了她一眼,质问道:“皇上现在在何处?”

  同欢怔了一下,有些嗫嚅回答:“皇上此刻身处昭阳宫。皇后娘娘诞下皇嗣,宫人恳请皇上前往探望。”

  升平嘴角还挂着微笑,不过,笑容在渐渐变冷,她扶住自身尚且疼痛的腰腹,执拗向前,奈何同欢抱住她的双腿不肯放松,升平产后无力,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她推开同好阻拦的双手依旧执意向前:“本宫必须要回皇嗣,他是本宫的孩子!”

  大门被外推开,身穿明黄长袍的李世民恰巧迈入,见升平擅自离床不禁皱眉:“阿鸾怎么不休息,现在就敢擅自走动?快回去!”

  升平目光扫过李世民俊朗面容,仿佛不认识般:“臣妾听说皇后娘娘诞下皇嗣,特要前去祝贺。”

  “阿鸾也刚刚生产完毕,身体尚且虚弱,不用遵循这些虚礼。“李世民长舒口气,双臂缠住升平腰肢想将她抱回床榻,升平全身无力挣扎不过,只能坠入他的怀抱。李世民掂量怀中的她抿嘴一笑:“已经做了母亲还是这般任性,朕如同养育了两位公主。“

  公主两个字使得升平贴顺的身子又是僵硬,她神色变幻,躺在床榻上直勾勾望着李世民:“皇上,臣妾昨夜诞下的究竟是公主还是皇嗣?”

  听她问及李世民眉头紧锁,笑容渐渐收敛,目光复杂莫名:“为何突然问及此事,阿鸾诞下的,当然是公主。”

  “可是,曾有善辨相的嬷嬷对臣妾说臣妾腹中十有十成是位皇嗣。”升平强迫自己稳定心神坚定语调,李世民眼底光芒闪动,似在隐藏些许不容人知的秘密:“必是她们胡乱猜错了。”

  “还有人说,皇后娘娘所怀才是公主。”升平被李世民的有意敷衍惊伤了肺腑,浑身冰冷。

  李世民目光如炬已有些不悦:“阿鸾,只要是阿鸾与朕的孩子,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朕都会同等对待,公主与皇嗣有那般重要吗?”

  升平产后仍是虚弱,抢白两句已经气喘吁吁,她苍白了脸色质问:“臣妾辛辛苦苦诞下皇嗣,不想竟被他人调换成公主,皇上让臣妾如何甘心对待?”

  “朕已说万遍,放眼大唐宫阙没人胆敢调换皇嗣,更何况,欲调换皇嗣必须经过朕的眼目!”他冷冷迎上她的质问郑重回答。

  她有些沉默,许久才轻声问:“所以,是皇上为了安稳江山社稷出卖臣妾,将皇嗣还给昭阳宫以平朝堂争论非议?”

  李世民闻言愤然起身,丢在一边襁褓中的孩子被惊吓得依依呀呀哭泣起来,他一把将孩子抱起:“阿鸾,朕会为了江山社稷出卖朕的子嗣?”

  升平有些绝望了,“是,无论身处栖凤宫还是昭阳宫,他皆是皇上子嗣。只不过,并非臣妾的。”

  李世民不再辩解,他盯着升平缓缓开口:“朕会立即赐旨,栖凤宫元妃所诞育公主,赐名端,满月册封公主封号。”

  升平心口一凉,他为掩盖真相竟赐圣旨强迫她接受事实,心如同被刀割般疼痛难忍她微微喘息着几乎连话也说不完整,自己蜷缩回床榻,背对着李世民闭上双眼。任凭同欢在身后如何召唤也不肯回答。他可以偷换子嗣,却不能强迫她接受真相。她不愿接旨谢恩。

  李世民冷着脸欲言又止,他恼怒升平如此执拗不肯听话,将襁褓放置同欢怀中,狠狠拂袖离去。栖凤宫宫人立即诚惶诚恐匍匐在地恭送皇帝离开。

  同欢怀抱小公主趴伏在床边,对升平背影重重叹息:“元妃娘娘,为何元妃娘娘执意小公主并非亲生呢?”

  窝在床榻内侧的升平嘴角抿着苦笑,她颤抖着手指按在自己小腹,那里还在酸麻提醒她亲身骨肉刚刚离开母体便被分离。

  若非她还记得孩子生下时的模样,早已被他们苦口婆心偷换了记忆。是的,皇子诞下一刻她曾强迫自己睁开双眼,正看见孩子腰间黑痣,她也曾以为自己过于偏执错怪他人,可翻遍眼前的女婴后腰肌肤哪里还有印记。她,根本不是她的孩子。

  也许是长孙无忌屯兵洞獠,进而造成勤王内患?

  抑或是魏征在她分娩前临阵变节,投靠昭阳宫?

  再或者是李世民坐稳江山不敢为她谋求个名分?

  这些疑虑不思则已,每每想起都觉得猜疑越重,升平抓从身后抓过襁褓,放到自己面前冷冷看着内里的女婴,嘟嘴粉嫩的圆润脸庞,疏淡狭长的眉目,甚至连同耳缘形状都像极了长孙无垢。升平恨不能将眼前女婴就此扼死,好让长孙无垢也能尝到孩子被夺的痛苦滋味。

  冰冷的手指慢慢爬上女婴的脖颈,襁褓里的她似乎有所警觉顿时嚎啕哭泣,一声啼哭立即换回升平丧失的理智。是,不能动手,一旦动手她再无时机能夺回自己的骨肉。她毕竟是融合帝王血统的公主,无论生母是谁,升平都无权将其扼死。

  升平骤然回身对同欢厉声:“快把她抱走,快!”

  并非她已无法容忍女婴啼哭,只是一声声凄厉哭声催她思念此刻正睡在长孙无垢怀中的孩子,她更怕自己嫉妒蔓过胸怀会失去理智害死眼前襁褓女婴。

  同欢立即上前将公主抱走,升平蜷缩在床榻上痛楚的咬着嘴唇,将泪水流入心底,不能发出哭声,她只能呜呜咬住嘴唇将悲恸咽回,血顺着嘴角流淌仍抵不过心痛如锥。

  她的孩子,她的孩子。

  从那日起升平饮食清减许多,同欢与奶娘在大殿内哄逗小公主时,她的神色也是淡淡的,并不露出对小公主丝毫亲昵的表情。同欢与奶娘离开之时,小公主放在升平床榻一边,她便盯着女婴仔仔细细的看,一遍遍翻找确认是否有她记忆中的印记。一次次翻找,一次次失望,整个人恍惚许多。

  她逐渐消瘦下去,茶饭少进。待到小公主满月时人已形销骨立,空荡荡的团锦瞿凤琉边逶迤长衫披在肩头,内里连根丝绦也扎不住。

  李世民日日过来探望,坚实的臂弯将她紧紧环住,心痛至极,日久天长见她总是神情木讷也不与自己交谈,他怒过,吵过,继而心如死灰。

  升平的固执让李世民陷入绝望,甚至觉得她今时今日无理取闹端因过于重视子嗣所致,时间久了便放弃了与她争辩,每日到栖凤宫,他只是以目光与她默默相对,直坐至天暝。一身蟠龙袍明黄耀眼,半面芙蓉装难掩消瘦,两人心中皆疼痛彼此却矜持不肯低头,心中疤痕结痂剥离,再结痂再剥离,厚若老茧时,终也不觉得疼了。

  沈如是来为升平诊病时,她曾偷偷与他打探那日究竟是否被调换襁褓,沈如是起先缓缓摇头,目睹升平恍惚目光又有些心软复而颌首。

  领悟的她嘴角凝结苦涩笑意,如此宫闱秘闻如何能让贪图利益的人来论证。即便果真有调换皇嗣一事,他也不会得罪那个身处两仪殿宝座上的九五之尊。

  不出几日,长孙无忌果然接到圣旨从洞獠班师回朝,不仅重新复位司徒之位,更兼顾东大营统帅,并领皇帝旨意攻打屡屡进犯的回纥。

  魏征的咳喘症再发,人常缠绵病榻,朝堂也少见了。仿若元妃一经诞下公主,颓败之势便再难以遏制,杨氏族人本是远戚,败势后纷纷投靠长孙氏自保,倒似一场其乐融融的君臣同乐好戏正粉墨登场。

  大唐皇宫更改了名号——太极宫1。由大兴宫至太极宫,不过短短十余载。升平如同过完一生那般长。

  永好奉旨意入宫安抚产后抑郁的元妃。她与升平同坐,见升平如此消沉不觉拭泪:“公主殿下,新朝更迭理应如此,不过是场轮回,且看空些吧。”

  因与元妃交往密切,魏征被长孙氏朋党弹劾,气喘症再犯无法上朝,自请退居翰林阁学士,被圣意驳回,只道安心养病。奈何有心人处处排挤,如此养病倒不如服下鸩酒来得痛快。

  天边飞鸟被震天的号角声惊飞,震动翅膀划过天空凄然鸣叫。升平木然的眺望永好身后碧倾无尽的天空,喜乐从昭阳宫方向传来,声音端庄威严似乎就在她耳边鸣奏:“永好,这是册封太子的大典吗?”

  同欢乍然闻听回首望向昭阳宫,病卧在床的升平根本无法看见大红锦缎妆点昭阳宫的喜气,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感受怀抱太子皇后的得意神色。同欢不知如何回答缄默不语。永好瞥一眼身着缁衣的同欢也是无声叹息。

  册封太子的喜乐与册封后妃所需喜乐不同,鼓重号响,听上去端庄大气,仿佛能将天地精华凝结成曲,只为赞美当前盛世君主圣明,声音轰然入胸,犹如重锤怦怦砸在心头,升平如此直直听着,不知听了多久,眼泪爬满脸颊浸透前襟。

  她回过神,看眼前襁褓里的女婴,露出慈爱笑容:“呵,好盛大的排场。只是不知他今日穿的是什么,会不会热,鼓乐声音震耳,会不会吓到他?”

  同欢闻声,嚎啕大哭扑倒在升平脚下:“元妃娘娘,那是太子,不是您的子嗣。”永好将女婴抱入自己怀中,定定望着升平:“小公主才是公主殿下的。”

  “你们可知他的名字?”对她们辩解不以为意的升平垂下头,痴痴怔怔望着跪在膝旁的同欢。

  “太子名曰承乾。”同欢喃喃开口,不知为何升平突然想起问起这些。

  忽然,那些乐曲似乎略为欢快些了,升平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隐隐的,那般会心惬意。她茫然的视线透过大殿门窗望向宫外天际,静静看着天空上鸟雀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远。

  承乾。那是他给他们孩子所起的名字。他居然口是心非,还不肯承认那孩子是她的。升平抬头仰望着那轮近乎烧红双眼的烈日,刺目的光芒使她眼中蕴含的泪水肆意流淌。

  “如果,他能在昭阳宫顺利成长坐上皇位,本宫也未必白忙一场。”升平忽然镇定开口,声音飘忽得似从远方幽谷传来。

  同欢和永好同时怔住,惶惶的望得升平。

  升平笑得似不经意,却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轻松:“争来夺去不过是为名利,不过是为生死,本宫一生经历跌宕已然足够,又何必再为这些东西苦苦痴妄。”

  那一年,桂花树下穿过缤纷落英的温润明帝,那一夜,手持冰冷宝剑眉目入鬓的桀骜太子,那一刻,数十丈翼纱背后形影不离的英武秦王,似乎每个人都在梦中流云浮过,笑容眷眷的瞧着她,他们始终在她心底最隐蔽的角落里深埋,随他们挣扎起伏的一生回忆也就此掩盖。

  她辜负了他们,也被他们所辜负,她背离了他们,也终被他们所背离。本就是轮回注定,又何来历经苦难的心有不甘。虽是明明心中如此悟了却不知为何怅然,就像知道自己即将做出的事,会惹得朝堂后宫轩然大波,有些忐忑,又有些难过,又有些发泄后的惬意爽快。

  升平招同欢靠近自己,她的双眸有些异样闪亮,声音一句低于一句:“等太子册封典礼结束,去两仪殿请皇上过来,本宫有事禀告。”

  同欢微微一惊,忙问:“元妃娘娘,想做什么?”

  升平漫不经心笑笑:“没什么,本宫总算想清楚了,从此不再过问皇嗣的事。”

  永好也怔怔站起身望着升平,她半侧脸被烈日光芒辐照瞧不清楚神色,嘴角含笑魅人,似异彩光芒停留在此刻仿佛能刻进人心:“本宫倦了,蒙受苍天眷顾三十载,也是时候偿还了。”

  她见昭阳宫方向彩云蔼蔼,轻轻一笑:“魏公此生波折重重,万不容易蒙受皇上赏识,却因本宫一事牵连,本宫有些过意不去。幸好并没有人知晓他与本宫谋划的内情,永好,你回去转告他,日后与本宫相见如同陌人便是。”

  永好心底一寸寸沉下去,突有些不妙感觉,她拉着升平袖口:“公主殿下,你究竟要做什么?”

  升平抬起头缓缓摇了摇:“如今本宫诞下的皇嗣已做太子,再无所求,其实后宫女子所谓求个保靠,不过是为孩子求得来日安稳,如今他不仅康健也有了该有的一切,本宫也算放下心了。”

  同欢听得升平如此说话似乎悲哀深意,她立即去往两仪殿请皇上过宫。

  留下的永好小心翼翼询问升平:“公主殿下,纵使皇嗣已被长孙氏夺走,公主殿下仍蒙盛宠,终有一日得悉真相他会归来的。”

  升平缓缓望着宫门外的景色,指尖冰冷:“来日就算他长跪认母,本宫也不敢认的。”她捂住胸口,那里依旧痛楚,可喜悦又偏偏溢满出来,升平舒展眉间:“本宫料得他是真心守诺,为求个天下太平,能将本宫与他的皇嗣立为子,不惜使出移花接木的帝王手段,本宫终还是错怪了他。”前一个他是太子,后一个他是皇上。

  心中无限喜悦,因他为了守诺不惜隐瞒她一生,宁愿自身背负她的憎恨也不愿亲口解释。果然情至深处不免痴傻,他终实现一句帝王诺言,她却险些破坏他辛辛苦苦布下的谋局。她看清他真心以待,幸而不算迟,还来得及替他解决庙堂之忧。

  永好不知该如何回答升平不停张望宫门外,半个时辰后李世民遥遥进了栖凤宫宫门,通禀内侍离开,升平自生产之日开始前所未有出门迎驾,她一身萧索妆扮,空盈不足一握的腰肢越发柔顺,微风拂过耳边散鬓,她抿唇捋回盈盈下拜。

  李世民痴痴看着升平,有些模糊的回忆与眼前重叠,她站起身与他对视,他轻声问:“朕来了。”

  他一身毓冕玄袍,深邃双眼躲在二十七毓珠帘后,定定看着她,眼底分明有些不易察觉的温柔,面容却依旧冷肃。

  原本围在升平身边的永好和同欢向后退了两步,她站起身对他妩媚一笑,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将他瞧得清楚。她连日来不曾有心打扮,此番笑容除了惨白脸色,几乎难见从前绝美容颜,发自真心但远不及后宫那些稚龄女子貌美,“臣妾听闻今日太子殿下册封吉日,臣妾只想,恳请皇上见见太子殿下。”

  “何必勉强?朕已说过太子并非你的孩子。”李世民一动不动凝望升平,将她拉入怀中:“若阿鸾想有子嗣,朕与你再生一个。”

  升平嗔怪他为何到此刻还在隐瞒自己真相,但她并不当面揭穿,嗯了一声笑道:“太子殿下并非是臣妾所生,臣妾知道,臣妾只想渐渐太子殿下,求皇上成全。”

  李世民怕升平再胡思乱想随口答应:“好,改日让你去看。”升平听得可以见到承乾,心底顿时欢喜,脸上浮现无尽甜蜜企盼:“今日不行吗?”

  “今日皇后还在。”李世民已察觉升平眼睛里喜悦,偏细细探究又似无边绝望,他有些心酸,不肯表露出来:“今日他已经睡了。”手机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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