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花褪叶落结双子_美人天下之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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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花褪叶落结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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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她和他再见竟是在侑儿的病榻前。

  终日陪伴侑儿玩耍的奶娘见夏夜凉爽惬意,就领了侑儿在黄昏时分在御林苑放飞纸鸢,顽皮的侑儿手抓纸鸢丝线不肯放手,一味的向前奔跑。奶娘宫人连跑再追根本来不及抓住侑儿,跑着跑着,阿的一声人已踩空跌落在地。奶娘上前检查觉得侑儿并无大碍,也没有当即传御医入内诊断。侑儿当日深夜开始高烧不退,服了奶娘自治的退暑西瓜冻也不见效用,甚至连自己平日里天天都要喝上一碗的绿豆沙也不能再吃。最终奶娘觉得事情隐瞒不过只能通禀皇上和元妃知晓,并传太医院御医入宫诊断。

  焦急的升平低垂身子贴在侑儿身侧,用脸颊贴了贴侑儿的额头,只见小脸滚烫的厉害。

  奶娘战战兢兢回道:“代王昏沉已有大半日了,怎么呼唤也不见清醒,元妃娘娘,奴婢该死,请元妃娘娘恕罪。”

  升平心中已经满是恼恨,但她并不多言,此时再给奶娘任何责骂都无济于事了,救回侑儿要紧。

  得信的李世民携内侍们匆匆而来,入殿门正与床榻胖的升平对视,两人几乎同时愣住。自那日争执后他们再不曾见过,中间一月有余李世民又与几位婕妤昭容相处频繁,升平心中已经漠然,再见面,除最初的惊讶很快表情回复漠然。

  李世民停顿脚步,而后又迈入殿内,两人固守各自的矜持不肯相互搭言。

  同欢见状命宫人为皇上送来茶盏,李世民面无表情的挥手,垂首望着床上病着的小人儿,双眉蹩在一起。

  忽然侑儿脸色异常惨白,嘴唇开始不住抽搐,甚至全身颤抖成一团,嘴里更是发出咯咯声响。升平骇然,立即将侑儿抱入怀中,她回身凄厉责问:“御医怎么还不来?快,再去太医院催!”

  李世民知道升平是关心则乱,他立即沉声:“你先将代王放下,不必如此惊慌。”升平不肯放手,只是觉得侑儿全身冰冷脸颊滚烫,抱着瘫在自己怀中的侑儿任由同欢如何讨要,也不肯交给别人。

  李世民一步上前,用力将升平双臂打开,他利落将侑儿放置床上,以手背试探他的额头,冷冷道:“先去浣洗一块干净丝帕用冰镇住,等御医来了再说。”

  升平望着眼前忙碌的宫人内侍,神情万分焦急,看着李世民手掌握紧侑儿的小手,为他擦拭额头冷汗,心中砰然一动。这个场景似极了她曾幻想过的父子和睦的景象,她也是在一旁悄然微笑。偏偏此刻眼前的两人并没有丝毫血缘,若她腹中的那个子嗣不曾离去,他也会这般慈爱对待吗?

  此时正值深夜,太医院代左判已出宫归家,再来奉诏诊治难以瞬时赶到。唯独几名值夜的御医急匆匆进门,见皇上和元妃同时在此,他们立即慌乱的俯身以额触地施礼。

  李世民挥袖:“不必见礼,先诊治代王要紧。”

  为首御医沈如是得旨,忙上前为杨侑诊治,李世民伫立起身,冷冷望了一眼升平,转身又坐在长榻上,依旧沉默不语。

  沈如是诊脉许久,频频捋着下颌的胡须。代王杨侑的脉象有些异样,似乎不是简单的伤寒之症,更不是摔伤所致……他皱眉回禀:“皇上,代王此病来的蹊跷。”

  升平全身陡然紧张,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李世民冷冷看了一眼升平,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缓缓开口:“究竟怎样蹊跷?”

  “臣诊断代王体质康健,不该有急火攻心之兆,而此症来得怪异,不似寻常伤风症状,似乎有什么异物阻碍了代王身心血脉。臣恳请能开代王衣衫进行检验。”

  李世民沉默,旋即点头:“准。”

  沈如是向元妃告罪,得到允许后转身将杨侑衣襟打开,此时的杨侑浑身已经红涨异样,他虽然昏迷却不停用手指抓弄胸口的一个红色脓包。沈如是顺着杨侑动作仔细检查,发觉此处脓包上有一黑细针孔,针孔极细,如果不是认真凑到近前去看,根本不会发现。不需多说,他的冷汗已涔涔而下。

  沈如是在太医院食用皇家供奉不过三载,之前在民间开办行医馆。他虽医龄短浅,却见识了许多宫内太医院御医们都不曾见过的龌龊病症,更知道许多风流逸史背后的谋害手段。此时眼前代王杨侑身上的症状,正同民间贵妇常常加害妾室所生女婴使用的手段一模一样,也正因如此,他知杨侑此次并非摔倒致伤,很有可能是被内人加害。

  沈如是将代王仔细的翻个身,又全身检查一遍,他发现杨侑下腹,脊背,肩膀都有若干脓包隆起,有的已经年代久远,脓包变成了黑痣掩盖了上面的针孔,不再能查出其中是否还有针眼,有的是新近落下的疤痕,平日里被中衣掩盖,寻常人根本发现不得。

  沈如是缄默的回头,有些不好开口,他面带犹豫神情似说不说的吞吐模样,升平和李世民几乎立即明白,李世民抬手一挥命宫人和内侍退出大殿,而后同欢将殿门反锁,只留下李世民,升平和沈如是三人在内殿沉色不语。

  一时间大殿陷入一片死寂,宫灯拖曳着三人身影,浓重得犹如千斤重。

  沈如是神色郑重的向升平和李世民抱拳叩首:“代王此症并非傍晚有意摔伤,而是有人暗中将针灸用的细针扎入代王身体,原本这些针尾部略长,不曾游走心脉,只是代王今日这一摔,将心口处的针尖顶进皮肉正卡在心肺之间,心肺插有异物才会引发高烧不退。”

  李世民沉思不语,半日才又开口:“是否还能治愈?”

  沈如是缓缓摇头,“针灸所用的针细长易断,想取出,除非开胸取物。”1

  升平猛地拍案站起,“你居然胆敢用烂术诊治代王,居心为何?”

  开胸取物在隋唐皆是游医使用,正规医所无人胆敢擅动,内宫太医院更是对此旁门左道不屑一顾。沈如是此时提议用烂术来诊治代王,几乎是将侑儿性命视为草芥。

  李世民握紧升平手指安抚她的情绪,定定望着沈如是:“把握几层?”

  沈如是叩首坦言:“一成把握。不过如果不做开胸取出绣针,恐怕此针会游走血脉,届时代王性命才真的堪忧。”

  做是死,不做也是死,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升平此刻几乎乱了心中分寸,她无助的看向身边的依靠,李世民回身将她抱住,语气异常温柔:“若是侑儿是你我子嗣,朕也会让他去做。”

  升平恍惚抬头,对上李世民镇定的目光,心中明白他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一句话。他倾向做开胸取物,不过又不愿让她误解自己心怀他意。

  他定定的望住她给予全部坚定的力量,淡淡说:“若是代王就此遭逢不幸,朕会查出凶手为代王殉葬,好吗?”

  李世民的掌心温暖依旧,那股源源不断的热度让升平冰冷的心有些松动。他用力握住她的,他手上的劲道让她几乎放弃思考,必须强迫自己做出最艰难的选择。

  升平缓缓的点头,涩然对李世民说:“如果代王不幸殒命,臣妾,恐怕也没有求生的欲念了。”杨氏一脉只剩她们姑侄,更何况她早已将侑儿视做自己亲生,根本无法接受侑儿离世的事实。

  李世民郑重的颌首:“朕知道。”

  升平回首,望着沈如是,郑重神色:“沈大人,此事攸关代王性命,若有闪失……”

  沈如是立即扑倒在地,重重叩首:“若有闪失,臣愿以死谢罪。”

  以一成把握赌代王一条性命,沈如是此刻脸色苍白,愿以自身承受最重的惩罚。

  升平听罢他的许诺,不禁凄然莞尔:“如果代王果真死于非命,本宫要了你的性命,能救活代王吗?”

  沈如是沉默片刻,立即将自己头顶从六品的乌纱帽摘掉,小心翼翼放在地面:“如果代王此次有其他闪失,臣愿以臣全家四十五口性命做担保。”

  沈如是并非为人狂妄,更不是医术高超过人,他只是在审时度势用一线生机博取自己来日前程似锦。若代王得治,他有可能取代太医院左判而登得高位,若代王能够存活,他必然会成为元妃娘娘最想感激之人。满眼他日利益的人,永远不会想像一旦失败将会如何收场。

  可是,这样利字当头的人远比其他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更让升平放心。只要她能许他足够的利益,就一定能得到足够的回报。

  李世民立即命沈如是全权准备开胸取针术,太医院所有御医则必须听命沈如是,当场现配置睡圣散2,草乌散3用于止疼麻醉,备桑白皮4用于缝合。更有几位不甚明了开胸之术的御医被沈如是派遣端盆擦洗伤口之职,其他宫人内侍一概不得入内。

  升平还想留下照料侑儿,反被李世民一把抱了出去,他面无表情回首,凛然目光扫过诸位忙碌的御医:“朕将代王性命交给各位臣公了,朕等各位大人的好消息。”

  太医院众人对沈如是扛下这般玩命的苦差心中叫苦不迭,有口难言的他们纷纷叩首表白自己誓将代王救回性命。得到众人肯定答复,李世民迈步走出大殿,将升平搂紧在怀中:“阿鸾,此次是否能救回侑儿性命,端看天意安排了。”

  1开胸取物。唐代医术较为发达,可做眼部外科手术。但开胸取物从华佗以后便很少有人做。唐代多为散医敢于做开胸取物。也有开胸致死官司频发。

  2睡圣散:《扁鹊心书》卷下记载,由山茄花、火麻花配置,灸痛。清乾隆三余堂刻本胡珏注云“今外科所用麻药即是此散”,适用于“割疮、灸火”。

  3草乌散:《世医得效方》卷一八记载,由猪牙皂角、木鳖子、紫金皮、白芷、半夏、乌药、川芎、杜当归、川乌、舶上茴香、坐拏、草乌、木香组成,用于骨伤、箭伤麻醉止痛。注云伤重者“更加坐拏、草乌各五钱及曼陀罗花五钱入药。”

  4桑白皮,桑树皮,质地柔韧,纵裂纤维,唐代用来做缝合线,不需要拆线,容易被肌肉吸收。

  是夜,李世民并未离开栖凤宫。在床榻上狠狠搂着升平,不许她去看望侑儿。两人对守一夜烛灯,静静等待天明的讯息。

  翌日有李世民贴心内侍来报:开胸术已毕,共取出十一枚针灸所用的细针,几乎游走心脉的那枚也在其内。侑儿经太医院连夜救治后已沉沉昏睡,沈如是更在代王身边陪守,彻夜未眠。

  李世民凌晨上朝已先离去,得到消息的升平匆匆赶到侑儿所在宫殿,沈如是见到升平立即跪倒叩首:“代王有幸,臣不负元妃娘娘所托。”

  升平见侑儿呼吸正常,脸色也恢复红晕。人才笑盈盈转身走到沈如是面前,她突然加重语气,“沈大人昨日怕是少报了几成把握吧?”

  以沈如是这样唯利是图之辈,敢以自家四十几口性命做担保,必定是胸有成竹,他在民间也一定用过这种开胸术检验过身手,才会有胆量在帝王后妃面前做出如此决绝的承诺。

  沈如是听见升平责问,仓惶匍匐:“臣确实并无全盘把握。”

  听得他间接承认自己欺瞒皇上,升平心中已有冷意,人淡淡的嗯了一声,又转身走到侑儿身边,压低声音说给他:“沈大人治好了代王,本宫不会再追究沈大人欺君罔上的罪状,反而还会帮沈大人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沈如是二话不多,连连匍匐叩首,升平心中立即雪亮豁然,不由的冷冷的笑。

  沈如是悄然退去,萧氏不约而至,身后带着永好,两人静静的迈步进入大殿,从门口开始痴痴怔怔的看着病床上的侑儿,几乎不敢迈动脚步。萧氏难以相信自己宫倾那日辛苦娩出的孩子,如今已经这样大了。

  升平回头见是萧氏,顿时神色冷肃:“你来做什么?”

  萧氏并不回答升平的质问,只是苍白着脸想要抚摸杨侑的脸颊,可人还没有挨近,升平已经将她的手指拉离侑儿。

  即便是今时今日,升平仍无法断定萧氏是否依旧对大隋有心,萧氏如果对大隋心怀仇恨,接近侑儿必然将她的满怀仇恨灌输给幼年的孩子。升平不想让侑儿误以为自己的父皇是个昏庸误国的皇帝,更不想让侑儿误以为父皇的死是咎由自取。

  被拉离手腕的萧氏以一种难言的目光看着升平,神色复杂不定。

  “这里不是萧婕妤该来的地方,萧婕妤可以回宫休憩了。”升平并不想让侑儿醒来后见到萧氏,侑儿已经身体虚弱,一旦知道萧氏的身份更易激动。她本能的想要驱赶萧氏离开,越快越好。升平早已将侑儿视为自己亲生骨肉,萧氏的骤然出现,让她突然觉得侑儿随时会离开自己。

  “今日的元妃娘娘不似从前的升平公主,性格似乎软了许多。”萧氏冷冷一笑,言语中充满嘲讽。

  “什么意思?”升平抬起头来,定定望着萧氏。

  永好更是回头望着萧氏:“萧婕妤,请对公主殿下尊重些。”

  萧氏并不在意永好的越矩,冷冷笑了:“如今元妃娘娘逼迫皇上得到专宠而未果,继而被皇上厌恶冷落一事,后宫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来元妃娘娘对圣恩荣辱已能波澜不惊,并不放在心上。但不知元妃娘娘是否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依赖元妃娘娘得到皇上宠爱才能留存性命的稚儿?若有一日元妃娘娘失宠了,他根本不能活到成年?”萧氏一番话听在升平耳中越发冰冷,她知道萧氏所指的稚儿就是侑儿。

  升平急促喘息,竭力抑制自己过于掩护侑儿的神态:“本宫当然惦念代王,但他与本宫所受荣辱并无关系。”

  萧氏眉目间带着淡淡恨意:“有时候我不知该谢元妃娘娘,还是该恨元妃娘娘。元妃娘娘让初嫁的我陷入无尽绝望,可宫倾时刻又能帮我抚养子嗣,升平,你永远这般让人又恨又敬。”

  升平对萧氏的责问冷笑,语声漠然:“本宫养育侑儿只为了广哥哥,那时唐朝兵马入内烧杀,如果没有本宫,侑儿不能活下来。”

  “既然那时你可以救侑儿的性命,为何今日你宁愿置他性命于不顾?”萧氏质问的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升平望着萧氏脸色大变:“你根本没有养育过侑儿一日,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训斥本宫?

  萧氏神色一冷,眼中掠过阴狠:“如果不是你们杨氏兄妹乱国乱政,我被他无辜牺牲,又怎会养育不了侑儿?你养育侑儿多年,无非是在弥足自己当日的愧疚罢了,又何须我的感激?”萧氏的指责仿佛一把利刃,直插入升平胸口。

  停顿半晌,她才缓缓开口:“既然萧婕妤如此痛恨本宫教养侑儿,那请萧婕妤回宫吧,侑儿由本宫照养,他不屑认你这个母亲!”

  萧氏沉着脸冷笑:“升平,不要再自以为是了,你如今根本照拂不了侑儿。你我皆知一旦皇后日后诞下太子,你连自己性命都难以把握,又有什么办法来照顾他人?”

  萧氏所说的话震动了升平,她冷冷的转过脸,用力盯着眼前这个容色依然美丽的女子。萧氏对升平的逼视毫不避讳,两道从容目光与她相触,无所畏惧。

  是的,后宫妃嫔只要没有子嗣,哪怕获得再多的帝王宠爱都会被无辜丢掉了性命。如今,升平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唯一剩下的就是侑儿残留的性命。十几根细针并非一次插入侑儿体中,施加毒手的人要心怀多少仇恨才能对几岁稚童做出如此歹毒的事?升平稳坐栖凤宫并未全然失去皇帝宠爱,居然也有人胆敢下此毒手,更别说明朝他日,她们姑侄一旦落魄失宠,可以预见性命必然将会朝不保夕。

  高傲的升平求一份独宠挚爱,却忘记了李世民是一代帝王,求一份尊严孤傲,却忘记自己只是一介区区元妃而非皇后,求一份安逸平静,更是忘记自己此刻正在身处后宫。

  后宫,一个从未离开争斗的地方,一个从没有停歇安宁的地方。

  没有了帝王宠爱,升平根本保不住侑儿的性命,没了腹中皇嗣,升平早晚连云淡风轻也不能亲眼得见。有性命才有资格享受安逸,连自己性命都悬挂在他人意念之间,安逸怎会唾手而得?

  萧氏她只是个婕妤,她的背后还有皇后,阴氏,韦氏,拓跋氏,甚至于升平同一种出身的杨氏,她们每个人都会为李世民诞下皇嗣,每个人都有可能亲手捏死她们姑侄犹如致死两只蝼蚁。根本无需升平自残求死,她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一个落势的对手,必然拼命踩踏欺压。

  升平清楚,即使自己对李世民已经冷意淡淡,哪怕自己已经不再信任帝王誓言,她也不能,不能弃自己和侑儿的性命于不顾。

  升平淡淡望着萧氏,口气已经趋于平静:“你为什么要对本宫使激将法?”以萧氏淡薄名利的个性必然不会说出犀利言语刺激他人,她一定别有他意。

  萧氏见升平似有领悟又换了一副神情,恢复了昔日淡定从容,她伸出手,慈爱的抚摸侑儿的额头,升平意外的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她只是定定看着萧氏。萧氏慈爱的微笑:“因为你我都需要为侑儿打算。”

  升平意味深长的对她一字一句说:“萧婕妤完全可以抓住皇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萧氏抬起头,神色平静的回答:“即使你和他从不承认本宫,本宫也是不可更改的大隋明帝的皇后。”

  她曾是最尊贵的皇家女子,她曾母仪天下坐在昭阳宫。即使命中注定流离失所,她也不会卑躬屈膝讨欢新君。天家女子,性命从不属于自己,但那份傲骨尊严绝不肯轻易丢弃。

  升平心态已平和许多,因萧氏不曾忘记大隋故土,因萧氏放弃坐稳宫阙。更因为自己心中已经豁然一片清朗。她知道,自己接下来必须凭借本能求生。

  不进则退,进只是为了来日更好的退。

  如今,她确实是该想想究竟要如何才能重新回到朝堂了。

  侑儿日渐康复。只是胸口留下一掌长的疤痕不能痊愈,泛着粉红扭曲纠结,摸上去有些凸起不平。升平每每摸索那道疤痕心中便浮起异样愤恨,她早已将侑儿所住宫殿内外宫人内侍拘起查问,可惜始终没有结果。

  按说侑儿今年年满七岁,如果有人以针谋害他,侑儿必定会哭闹会告诉升平,虽然侑儿当年也曾跟她抱怨过几次,常常觉得自己身上痛痒,但御医诊治都是出了风疹,并没检查出有什么蹊跷。沈如是所挑出的针,皆是断了一半,下毒手的人将针头缓缓刺入侑儿肌肤,这样一来针细不容易见伤痕,侑儿也未必能感受得到,若不是这次被侑儿跌倒误打误撞被发现了新伤口,还未必能查出体内藏有如此多的细针。

  能日夜接触侑儿的人,不多,眼前就是一个。

  升平冷冷看着侑儿的奶娘,这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还算镇定,双臂搂着侑儿不断的抽泣。她看上去三十几岁年纪,面容朴实坚忍做事利落,并不像能使出那样狠毒手段的人。升平垂下眼帘,将手中的茶盏端起轻轻地抿了一口。

  “来人,将为代王更衣铺被的宫人拉出去杖刑!”升平从容吩咐道,茶盏向一旁小几用力墩了下去,怀抱侑儿的奶娘几乎惊得一跳。

  领命的内侍将两名宫人一并拖到殿前以竹杖责打,宫人们尖锐呼叫的声音贯穿大殿,一声比一声凄惨,更刺激着奶娘原本不定的心神。这两个宫人未必凶手,可她们也犯有失察之罪,理应接受杖刑。

  升平并不理睬奶娘颤抖的模样,抬头又问:“谁是管理代王素日饮食的宫人?”

  两名胆小怯弱的宫人立即慌忙爬出队列,惊恐的向升平叩首:“元妃娘娘饶命,元妃娘娘饶命,此事与奴婢无关阿!”

  “代王能被人几次暗下毒手而不知,必然因为饮食里藏有至人昏睡的药物。你们照料不周,该罚。”升平云淡风轻的将两人定罪,又有几名面容凶狠的内侍将两人拖出去责打。

  奶娘手指一颤,更是低头抱紧杨侑,不敢出声。

  看见她惊慌的神色升平半晌不语,殿门外凄厉的哭喊声音由小至大再是越来越小,最终几乎听不见了。突升平喝道:“照顾侑儿最亲近的人只有奶娘你了!”

  这名妇人曾是李渊赏给杨侑喂奶的奶娘。当年升平顾忌杨侑身份特殊,唯恐李渊会毒死前朝遗留的皇子,曾命奶娘每日挤出奶后喂给猫食,只要猫儿无事,她才可以为杨侑喂奶。

  此举坚持长达四年,直到升平觉得这名妇人为人老实忠厚,不曾做过任何伤害代王的事,才敢慢慢相信,岂料今日寻到的祸首居然是她。

  奶娘神情有些惶恐,但还是抿紧嘴唇不肯为自己辩解。

  升平定定望着惊恐的奶娘,知道此刻她闭口不言,是想要保全自己背后的主使者。

  心中已有盘算的升平沉默的看着她,并不开口逼问,也不凶了神色。待到殿外内侍进门回禀:“启禀元妃娘娘,那两名掌管代王被寝的宫人已经被奴才杖毙了。”升平才回头冷冷睇她。

  奶娘依旧不语,脸色越发苍白的她双手有些无力垂下。升平知道这个女人还在抵死顽抗,起身走过去伸手准备抱起侑儿,谁知奶娘以为升平要动手加害自己,不由自主的向一旁躲闪。

  升平冰冷一笑:“你要护着你背后的人,本宫无话可说。只是你要记住,她能救得了你的一切,本宫也能毁掉你的一切!”

  奶娘咬紧嘴唇有些犹豫。升平又逼近一步:“即使你不说,本宫也能找到是谁。届时本宫会说,是你亲口告诉本宫事情原委的,你猜,她对怎么对待你的家人?”

  奶娘吞咽了一下,双眼恐惧的垂下。似将心一横,她抬起头厉声大叫:“元妃娘娘不要问了,是奴婢害的代王,此事与他人无关。”

  升平嘴角露出冰冷嘲讽的笑意,挑起眉尾:“你害的代王?为什么七年前你不害,现在反而下手?还有,代王食你母乳长大,本宫见你待他犹如自己亲生一般,你怎么舍得对自己孩子下手?”

  奶娘不停的抽泣,只是一味的摇头颤抖,恨不能当场咬舌自尽才不会牵连那个菩萨心肠的恩人。想到此处她横心对升平凄厉呼喊:“当年我对隋人已经恨之入骨,只是因为元妃娘娘看代王看得谨慎始终不得动手,从三年前元妃娘娘放松提防开始,奴婢才能得偿所愿。”

  “哦,那你是如何加害的代王?”升平状似无意,将奶娘颤抖的手指一一掰开,想要救出侑儿离开这个癫狂的女人。

  “奴婢将冰冻的西瓜冻喂上曼陀罗花1的汁液,将代王麻醉后再扎入细针。”奶娘说出的方法何其毒辣,简直让升平恨之咬牙。

  隋人常有人服侍曼陀罗花治疗咳喘,咳喘治愈后反不能停止服用曼陀罗花的汁液,后有太医院查知长期服用曼陀罗花会成瘾,全令禁止国民擅自买卖曼陀罗花的种子种植服用。如今这名带毒妇人居然给侑儿喂食三年之久的曼陀罗,哪怕是升平曾经亲眼见过独孤皇后在宫闱整治异己的手段,也不能接受眼前令人愤怒的事实。

  升平忍不住心中怒火,扬手一掌,用力抽在奶娘的脸颊:“混账!侑儿今天才七岁,你怎能如此狠心?”

  奶娘也不肯再做狡辩,骤然动手勒紧杨侑的脖子,她的动作异常迅速,无论同欢还是正站在她身旁的升平都来不及反应。同欢上前欲抢回代王,不料,奶娘手指早已掐在侑儿脉门上,同欢畏缩退了一步,紧张的看着升平。

  奶娘抬起头,露出赤红双眼,恶狠狠道:“若非被逼的万不得已,谁敢冒死残害代王?只是你杨氏平日太过嚣张、欺人太甚!这宫中,凡有良心的奴婢都看不你的所作所为!”

  升平眼睛瞥着面色涨紫的幼儿,冷笑:“天下人都看不惯本宫所作所为又能如何?皇上尚且不曾责难本宫行事,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质问本宫!”

  门外闻声早已冲入一干内侍,见奶娘手中正掐着代王的脖子,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敢贸然营救。

  唯独升平眼中寒光一闪“别以为本宫不清楚你心中想保的那个人是谁,代王今日如果死在你的手中,本宫明日就能在大殿上让她全家满门抄斩!”

  奶娘心中一颤,怔怔发出言语:“她,她根本不知道我会动手,你不能冤枉她。”

  升平冷笑,“天下有谁知道她并不知道内情呢?你与代王功归于尽,只要本宫想皇上哭诉,她残害代王的罪名必然落实!你如此胆大敢挟持代王,那个人我已知道是谁了。”

  以为被猜中心事的奶娘,当即慌乱摇头:“不是,当然不是皇后娘娘!”

  “好,很好。劳烦你掐死代王吧!待到来日本宫与皇上诞育皇子,可比代王与本宫亲上千倍万倍!”升平冷声讥讽,立即拂袖转身。

  同欢惊得几乎无措,看着升平当真疾步走向殿门外,有些傻眼。升平即将跨过殿门之时,冷冷回眸,嘴角扬起丝丝笑意:“你且守着代王尸首,本宫立即去请皇上过来为代王做主。”

  “不,不要!”奶娘此时才回过神来,一把松开代王扑倒在地,浑身虚软的她立即狠狠咬了自己的舌根,只听“唔”的一声,人已经倒在地上不住的抽搐,嘴角鲜血流个不停。

  同欢立即上前抢手,将代王抱在怀中,满嘴是血的奶娘也同时被几名内侍蜂拥而上将她压住。

  升平回眸冷笑,一步步走回殿内,言语冰冷:“你以为你咬断舌根无法对证,本宫就会放过她?”

  奶娘呜呜回答,众人并不能听清。

  “本宫告诉你,哪怕你就是此时死了,本宫也不会放过皇后!”升平徐徐躬下身子,靠近奶娘耳边以最细小的声音说道。她全然不顾自己的发鬓已经沾染奶娘口中吐出的鲜血,只是在奶娘耳边低低的冷笑:“本宫再告诉你,本宫偏要当这个皇后,谁都别想阻拦本宫!”

  奶娘瞪大双眼,看着如同魅色罗刹的升平,眼中含满泪水。

  她青春时丧夫,育有一子一女,幼子因病无钱医治夭折,幼女则在乡间饥渴度日。公婆过世后女儿越发飘零无依,她常偷偷在宫墙下垂泪。一日被皇后发现,许她五十两赏赐将女儿带入京城,更将她的女儿纳入宫中做了昭阳宫宫人,母女俩终于在内宫重逢,不禁抱头痛哭。皇后娘娘此恩此德,她永世难忘。她冷眼发现,皇后娘娘为人贤惠隐忍,总被元妃压低身份也不以为意,如此大慈大悲的人怎能受一介妾室欺辱?她常替皇后娘娘抱抱不平。

  第一次下手以细针刺入侑儿身体,她也曾痛哭不已,手指更是颤抖得拿不住针。但她知道,一旦代王就此殒命,杨氏再无血脉存留在世,那元妃也嚣张不成了。为了报恩,只能将人性泯灭,她和女儿的性命都是皇后娘娘的,还要什么身后赞名?哪怕她因此死了,也能偿还皇后娘娘对她和女儿的恩德。

  可,纵使万般小心翼翼还是露出马脚,为恩人带去灾祸是她最不愿看见的,也是她最不想发生的。

  奶娘口中依旧呜呜,泪水顺着脸颊流淌到颈项。升平缓缓抬起头,脸颊上蹭满奶娘的鲜,看上去异常骇人。

  她回过身子,看着自己身后几名内侍和同欢目光冰冷,那视线仿佛能穿透他们的身体,几名内侍惶惶不安立即跪倒在地:“元妃娘娘饶命,元妃娘娘饶命。”他们知道:自己已经知晓太多秘闻了,甚至会危及自身性命。

  “本宫会留你们性命,但你们想再开口说话已是不能了。”升平漠然抬起头,眼看着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有异心之辈。她冷冷吩咐同欢:“同欢,立即命训诫司来,将他们施以哑刑,寻个过错送出宫去,本宫不想再听见有关今日的任何传闻。”

  同欢低声应答,心中揣揣的低头出门。升平看了看仍在昏睡不醒的杨侑,心中默念:侑儿,为了能保存你的性命,姑母就是杀尽了天下人又能如何?只有你才是本宫至亲骨肉,至于他们,姑母已经是顾不得了。

  皇后是否有心加害侑儿,升平不知,刚刚泄愤言语倒是出自她的真心。皇后之位,她必然要抢回,哪怕就此赔上诸多性命,也再所不惜。

  八月初十,又是一年升平生辰,去年今日有李世民为她寻觅只有彼此独处的地方,也是去年今日恰逢她堕胎之时,两人共度难关。一年之内堕胎两次,升平几乎已经没有兴趣再为自己的生辰翘首企盼了。

  只是身处后宫,注定无法安逸平静一日,从清晨长孙无垢赐长生寿面开始,阴氏、韦氏、拓跋氏纷纷到栖凤宫为升平寿星贺寿。如非知道内里实情,升平几乎以为在她病卧期间,后宫女子已变得仁善亲密了。

  同欢说,李世民近来因为罗窦诸洞獠1起事,忙于调遣骠骑将军冯盎带领两万南苗驻军为前锋攻打洞獠。他操劳政事,自然无暇与众妃嫔相见,这几人在心底打赌:今日是元妃生辰,皇上必然出现,所以她们挖空心思来栖凤宫争奇斗艳,不惜将元妃眼底的厌烦彻底无视。元妃虽未彻底失宠,也算是形状落魄了,她们又何须将一个失宠无嗣的女子忌惮在心?

  后宫妃嫔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所隐藏的深意已难逃升平的双眼,已近而立之年的她与面前不过十几岁的青春女子全然不屑交手。当然,若有人胆敢挑衅,她必然会出手反击。

  带有两月身孕的淑妃向前先行一步,面带盈盈笑意靠近升平,升平警惕的看着她也还以微笑。

  论起这个淑妃的来头,确实与升平相似,只不过她不知是哪位亲王后宫姬妾生下的女儿,没有封号,没有殿宇,在大兴宫时甚至也不常能看见,隋朝宫倾后,她以罪身入宫做了长孙无垢身边的女官,专管司寝。只是这司寝,司来司去,上了龙床。

  淑妃也注意到升平眼底冰冷的戒防,她上前福福身:“姐姐,妹妹前来恭贺姐姐寿诞大喜。”论理,淑妃姓杨又与升平同宗,喊一句姐姐并无过错,但升平察觉她水灵双眼后隐了太多贪婪心事,心中先已不悦了。

  升平淡淡颌首,并不想多加理睬她。可惜,杨氏淑妃偏不放过升平,凑上来又俯身:“姐姐,你我本是同姓同宗,何必如同他人一般疏远关系呢?”

  好个同姓同宗,莫非还真要升平当她是亲生妹妹一般容忍?

  升平轻轻冷笑,淡淡瞥了一眼:“本宫确实记得你,只是当时不记得你的母亲是哪位宫人,似乎不常见你。”

  一句话直戳痛淑妃心底伤痛。她出身卑贱,很难有资格与独孤皇后所生的子女玩耍,甚至连她的母亲也是不易抛头露面的。从落生起便放置在内宫给嬷嬷们教养,若不是宫倾时宫门放开,与嬷嬷们被乱军擒住报上身份,她甚至连自己还是位公主都已忘记。

  淑妃神情略有些尴尬,又故意扶了扶腰。升平对她的刻意动作不动声色:“哦,淑妃已经孕有皇嗣了?”

  杨氏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到来,她立即粲然一笑:“是阿,咱们同宗血脉相连,不如妹妹生下公主过继给姐姐,好吗?”

  生下皇嗣必然淑妃她必定自己留着母凭子贵,想要将公主过继给元妃也不单单是为了寻求大树倚凉,此时此刻提及此事反似有意刺激升平不能生育了。

  升平扬眉,敛去脸上所有笑容:“听妹妹话中意思,是想说本宫日后再难有属于自己的子嗣了?”

  一句责问惊得淑妃一怔,随后她立即释然笑笑,。如今李世民的后宫妃嫔虽然充裕,奈何没一个人能为皇上诞下皇嗣,她已有孕,抢先一步生下皇子必定终生荣耀。长皇子立为储君,是自周朝开始千古不变的定国之策。即便她是旧朝公主又能如何,母凭子贵端看今朝罢了。

  淑妃笑了:“姐姐,妹妹怎敢冒犯您,不过眼下宫内宫外无不等着看杨氏笑柄,说来,你我也是同病相怜的人怎会互相轧压?”手机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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