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倦凤北落艰忍憩_美人天下之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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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倦凤北落艰忍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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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吉见二人舌战已是百般不耐,他抬手已将自己身后重弓强箭掏出,对太子忿忿道“皇兄与他废话做什么,立即结果这个异心叛贼就是。”

  李世民此刻面对两张弓箭一对兄弟,面容异常平静:“原来你们从未当世民是过兄弟。”

  李元吉犹如听见天大的笑话般仰面大笑:“兄弟?哈哈,若非你擅长征战之术,马不停蹄的南征北战扩我大唐疆土,我们兄弟怎会容你到今日?算起来,你平定南北只不过是在为我们兄弟打天下罢了!”

  李世民心如死灰,淡淡颌首:“果然如此,多谢四弟指点明白,我终于能放下心中牵绊了。”

  胸口所受剑伤再痛也不比心凉寸寸。李世民忽然对太子和齐王笑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对两位兄弟愧疚许多,究竟平定南北是为谁的雄图霸业做铺垫,端看咱们三人谁更有造化了!”

  话音落地,李世民身后骤然亮起数百松油火把,一时间明晃晃将玄武门内外照如白昼,李建成见状立即勒紧马缰向后撤退,他侧身再望,玄武门左右宫墙上已站满带兵刃的守卫,皆携重弩密匝匝直逼门外来援。

  齐王元吉见状不由得勒得战马嘶鸣,他忿而大叫:“李世民,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胆敢用伏击手段逼杀当朝太子!”

  李世民将手中长剑交予身后侍卫,立即翻身上马,对着齐王冷笑道:“成就尊荣霸业怎能顾及手段?更何况,齐王与太子两位逼我的手段也未必高明到哪里去!”

  李建成面对眼前紧迫局势怔了片刻,一改往日阴狠面容,嘴角反而抿出丝丝轻柔笑意:“未曾想,本宫谋划这么久究竟还是错了一步。”

  李世民冷冷睨着太子,言语冷淡:“太子殿下错在一生以皇权为重。”

  李建成缓缓摇头否认,他狭长的双目眺望阴霾笼罩的皇宫东向,狠狠道:“本宫错在,没有亲手杀了她!”

  李世民拧住眉头,见太子临到此时仍记挂谋夺升平性命心怀不悦,“宫倾成败又与女人何干?何必总把罪名怪在她一介女流的头上?”

  李建成对李世民的辩解不置可否,双眼仍是望向东宫,他成竹在胸的冷冷微笑:“只是,她们也该动手了,宫倾宫杀,本宫也要她一同下地狱!”

  李世民闻言大惊,整个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立即厉声诘问:“你说是谁?”

  太子对他的质问并不回答,回首举起弓箭瞄准眼前这个仇敌:“可惜,你再没必要知道了!”

  李元吉与此同时也端起手中弓箭,身后数名兵将顿时一字排开手持护甲将太子和齐王二人团团围在中央,每个兵将摘下手中强弩与宫墙上守卫锋芒对峙,千钧一发,只待两边一声令下。

  李世民突然毫不犹豫的策马返身向宫门内冲,由于动作迅速又非事先预演好的兵法,随从一时犹豫来不及跟上,中间竟闪出缝隙,李建成等准时机立即张手开弓,一柄赤金强羽箭破空而至,李世民闻听箭声而至立即偏身躲闪,此箭正刺中身边守卫,守卫当场被箭贯穿胸口毙命,整个人跌落马下。

  太子与齐王趁机策马追赶李世民,虽头顶有箭雨劈头而至,但因两侧护卫的兵将皆举甲抵挡,两人只顾低头追赶便可,眨眼间已逼近李世民身侧,两人左右展开将他夹在其中。

  李建成回手从肩头再取一箭,打准弓眼,使劲全身力气,对准李世民后背射了出去。

  就在此时,李世民猛地勒住战马戛然驻足,一羽箭尖直逼他的胸窝,李世民咬牙挥手,以掌心挡箭,任由箭尖刺透掌心,随即五指将箭尾紧握挡住来势。

  此箭用力迅猛,纵然以手掌阻挡还是将李世民轰然带落马下。

  太子建成见状欣喜,再引马上前,不了李世民已将此箭由掌心奋力拔出,反手搭在跌落马下侍卫的强弓上,待到李建成骑马向前迈出一步时,手松弓发。

  霎那间,万籁俱静。只听箭羽带动风声,响过耳际。

  箭身长劲,一道寒光,划分兄弟血脉,瞬时分出胜负。

  李元吉回首,发现不妙境况,顿时厉声大叫:“皇兄!”

  周边太子侍卫,见太子来不及躲闪冷箭皆呼:“殿下!”

  李世民手中强弓发箭完毕后再无力抬起,手臂悄然沉下,软绵绵跌落在身边。

  噗的一声李建成胸口中箭,箭穿胸而过,进了大半尾,带出涓涓血流染色胸前衣襟。马上李建成愣愣垂首方才看见自己胸口箭尾,陡然口喷鲜血摔落马下,噗通一声震起四周尘土飞扬。

  齐王李元吉见状不由暴怒,反手搭弓射向毫无抵抗能力的李世民,奈何秦王身后守卫已看出太子侍卫所布阵仗的破绽,顿时万箭齐发,如倾盆雨柱呼啸而至,抵挡的重甲再来不及复位,齐王李元吉已被随后而上的尉迟敬德补上几箭,摔落战骑。

  李建成捂住胸口长箭,仍屏住气息想要奋力站起,只是未曾踉跄走上两步,人又扑地跪倒在地。

  李世民勉强从地面爬起,徐步行至李建成面前,他高高在上俯视身穿赤金蟒袍的太子,李建成扬起阴俊面庞定定望着仇敌兄弟,此时此刻,四周混战再无法惹他二人注意,毕竟眼前成王败寇已定输赢。

  李建成忽然呵呵笑了,欲掩盖自己眼底所含的屈辱。此生双膝下跪,他只拜过一人,不料最终结局会是如此。

  李世民面沉似水,捂住胸前伤口,不住咳血:“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话需我转告父皇?”

  太子建成昂首抬高视线,蔑然望定李世民,语气轻佻:“好,那你帮本宫告诉父皇,今日本宫下场便是父皇的明日。”

  李世民缄默不语。李建成只是虚软的笑,显然力气正从他的身体里消失。

  “对了,还有一句话,本宫送给二弟。”李建成笑得浑身乱颤,似乎想起什么:“你配不上她,终生不能及。”

  李世民面容平静,渐渐合拢双眼,太子建成说罢用力拔出胸口长箭,使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将长箭折断,最终还是重重丢掷一旁,整个虚软的身躯犹如风筝断线般栽倒在地。

  没了气息。

  宫门轰隆隆一声巨响,似被巨大橼木撞击了宫门发出的震耳欲聋声响。东宫殿内被惊吓的宫人又是一阵尖锐惊呼。

  怨不得她们,想那北族人何时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宫倾攻城?

  他终究开始行动了,升平瞧得众宫人惊惶面容反而在从容的笑。

  东宫侍卫早已携私自铸造的刀剑不知踪影,殿内四周弥散着刺鼻的血腥气息挥之不散。想来,一场厮杀争斗正在两仪殿正门上演。而后东宫仓皇逃窜的内侍连规矩也不管不顾,只知求得自己能存活性命,卷带着前方尘土连滚带爬的到处寻找缝隙躲匿。

  仍有几个胆怯宫人颤巍巍守着升平不肯离开。大约她们觉得即便秦王真的改换了天地总会碍于升平安危不会下令血洗东宫的。所以抖抖索索的她们不住颤动着身躯垂低着发鬓蜷缩成一团,围住升平裙裾。

  “先去将东宫殿门关上,再用桌子抵住,否则乱军杀进来谁也活不成。”升平见几人没有主意的模样万分无奈只得沉声吩咐。

  这些宫人们懵懂的听命,战战兢兢爬出几个宫人将殿门阖拢,再去推搬桌椅挡住。

  紫檀木长桌还等没移至门口,只听得殿门咣当一下被人由外踹开,升平闻声愕然站起,迎面而至的正是气势汹汹的拓跋贵妃和宇文贤妃,东宫宫人不知她们来此何意本能加以阻挡,拓跋贵妃扬手将几名宫人利落掌掴在地。

  升平在袖笼里暗自按住掌心发簪缓缓站起,朝两位妃子俯下身深深施礼:“不知贵妃娘娘贤妃娘娘找臣妾有何要事?”

  拓跋贵妃见升平有意糊涂不禁冷笑,指点窗边漫天可见的火光:“太子妃可知宫门外正在厮杀的究竟是何人?”

  升平冷冷回视于她镇定回答:“臣妾知道,是太子殿下和秦王。”

  “太子妃果然心中比谁都清楚。本宫今天也不妨也把明话说与你听。宫墙操戈祸首是你,无论太子殿下还是秦王冲进东宫坐稳太子位,你是万万不能留下的,本宫此时来东宫就是为了送你上路!”

  升平对拓跋贵妃的威胁不以为然,满眼不屑的看着她:“若真是皇上下旨赐臣妾殉葬或者自缢,臣妾自然无话可说,只是动则掌掴东宫宫人,怕贵妃娘娘自己心中也知道所传旨是假的吧?”

  进门便掌掴东宫宫人实则是为了壮胆,此举正是拓跋氏虚张声势之道,若她手中果真握有确凿圣旨又怎会做此失态举动?只怕她与宇文贤妃暗自笃定太子此役会胜,急忙忙跑来东宫擒人向太子邀功。

  “你以巧计逼死丽华,又害得丽容婚事尽毁,拓跋家此时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便没有圣旨,本宫也能让你尝尝本宫真正的厉害!”拓跋贵妃厉声道。

  升平拂袖,回视冷笑:“拓跋贵妃是想拿住臣妾向太子邀功吗?”

  宇文贤妃不等升平将话说完几步上前握住升平手腕,“你一个区区太子妃,怎敢目无尊长质问起贵妃娘娘?”不料,升平反手探出发簪,无需如何用力,锋利的簪尖已经轻易划伤宇文贤妃手腕脉搏,血顿时洇洇渗出伤口。

  宇文贤妃见状气急,便挥起手掌扇来,升平对此毫不示弱,回身操起榻边玉枕掷去,玉枕正砸在宇文贤妃头侧撞在墙上哗啦碎得满地玉片。

  宇文贤妃受惊过度眼前发黑,险些跌倒。升平闪身躲在宇文贤妃身旁,一柄银簪顶住她略有松弛的颈项。

  “臣妾母后出自独孤世家,独孤世家曾掌握天下大半兵马。纵然臣妾再不才也从母后身上学得一些皮毛,不要用这般龌龊手段妄图逼臣妾就范!”升平说罢毫不犹豫将发簪刺入宇文贤妃颈项,鲜血顿时冒了出来。

  此刻,窗外杀声越发激烈,似有万军破城而来,反衬得空旷大殿一片寂静忐忑,拓跋贵妃见升平挟持宇文贤妃阴狠下脸一步步逼近。升平手中发簪一点点刺入宇文贤妃的脖子,笑的异常从容。

  “两位娘娘难道不曾想过,如果此时闯入的人是秦王,该怎么办?”升平似笑非笑的停住脚步。

  拓跋贵妃闻言神色一变,但随即恢复镇定:“太子亲帅东营大军怎会闯不过宫门?你别想以谎言扰乱本宫的心智。”

  只有太子仰仗身后大军方能率先冲入宫中,李世民螳臂当车,势必会输。

  “假若呢?”此时升平长发披于身后,身穿素白色长衫迎风而立,夜色中分外妩媚的诡笑,整个人犹如暗夜罗刹,妖瞳中散发夺人心魄的蛊术。

  假若此时是李世民率先冲入宫门,敢逼死他挚爱女子的人,无论是谁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拓跋贵妃思及至此脚下不禁发软,心中有些惶惶,面容上却仍强装镇定:“笑话!此乃生死战场,不会有此荒唐假若。”

  升平颌首,欣然将手中发簪再施加力道,一股红艳血流顺贤妃脖子缓缓流淌而下,贤妃疼痛难忍不禁大叫:“不如你这个贱妇杀了本宫,何必如此折磨本宫!”

  升平冷笑,嘴角不觉上扬:“笑话,臣妾怎敢杀太子殿下的庶母呢,更何况韩王元嘉知道是臣妾杀了贤妃娘娘,也未必肯饶得了臣妾。若是此时冲进来的是太子殿下,臣妾岂不又多了一个无辜罪名?两位娘娘若是果有心,不妨等上一个时辰,胜负自然见了分晓。”

  拓跋贵妃陡然提起身形,趁升平不备踢开她手中紧握的发簪,也因为此举过于用力,升平所握发簪随力道上移,贤妃颈项至脸颊眼角眉端皆被划出一道深深血伤,雪腻肌肤因伤口向外翻开,疼得宇文贤妃捂住脸颊,挣脱升平束缚后靠在桌边不住呻吟。

  升平瞬间被拓跋贵妃勒住脖子,再回身挣扎已经是异常困难。拓跋贵妃在升平耳边讥笑:“原来独孤家子女也不过如此窝囊,只怪你这个贱妇生了一副柔弱的身子!”

  升平拼尽力气才从腔子里迸出几个字来:“拓跋氏,你若杀了我,一定会后悔的。”

  拓跋贵妃不理升平激烈言语,由地上拾起发簪比在升平脸颊,阴冷笑笑:“后悔?那本宫先毁了你的容貌,看最终究竟是谁后悔!”

  发簪逼近,升平冷冷望着发簪闪动的金色光芒动不了也躲不开,脸色因勒得过紧涨红一片。簪尖一个用力,刺入升平额头,一滴温热血珠从眼前坠落,睫毛带过一点殷色血意,惹得眼前景象被披上一块红幕般,到处是艳色诡异。

  “住手!”尹薰此时发髻散乱冲入殿内,见两人如此纠缠,伸手欲夺拓跋贵妃手中发簪。

  拓跋贵妃仰仗自己身高体壮,裹住升平身体闪在一旁,向尹薰声嘶力竭道:“尹德妃,你最好少管闲事!”

  “拓跋贵妃,无论太子殿下和秦王孰赢孰输,你都动她不得!”尹德妃厉声断喝。

  “怎么,你与这贱妇老父那段旧情,至今还不能忘却吗?”拓跋贵妃讥笑。

  尹德妃闻言微眯双眼紧抿嘴唇:“你敢派人调查本宫底细?”

  “不必那般麻烦,堂堂大唐尹德妃与前朝隋文帝杨坚的龌龊丑事谁人不知?就连当今皇上也是知晓的!”拓跋贵妃冷笑:“只是大唐皇宫上上下下只瞒你一人罢了。若不含辱迎你入宫,又怎能得到你们莫家残余誓死效忠皇上?”

  尹德妃神情一震,直直望着拓跋贵妃狰狞面容。

  尹薰此生最为感激的人是李渊。正是他肯在自己心伤时细心安抚体贴怜爱,莫氏虽因端木氏败落,却能在归顺大唐后得以恢复以往荣耀,不得不说是李渊对尹薰多加关照的结果。她心中与杨坚遗憾过往和今日此情此恩相比,已渐渐淡去不足挂齿。方才拓跋氏一席话犹如利刃迫她恨不能就此剜去自己双眼,怪自己认错了李渊的为人。

  原来既往自己所受的无边宠爱皆因为了换取莫家残余势力的效忠,并非欣赏她的才干和性情。

  尹德妃不禁凄然一笑,“既然如此,本宫就更不会让你伤了她,正如拓跋贵妃所说,本宫与她父皇有旧情未了,那么本宫今日就坐实给你瞧瞧!”

  尹薰赤红着双眼利落出手,仿若二十余年前与杨坚的那场贴身近搏,她出手重捏拓跋氏手腕向外轻抬,待到发簪离开升平面颊后再横掌下断,重重一下切在拓跋氏手腕上,拓跋氏当即吃痛不住,手中发簪叮当落地。

  尹德妃牵制住拓跋氏双臂扭在身后,逼她下跪在自己面前。尹德妃定定望着拓跋贵妃头顶斑白的鬓发,心头一软,终还是松开她的手腕,:“拓跋贵妃,我们都老了。记得二十年前你曾与本宫交手,彼时,你的武功还略胜本宫一筹,今日,你已经无力反抗了。”

  拓跋贵妃因惯力被迫双膝跪地,她强撑起双臂支住身驱急剧喘息:“那时,你身怀有孕,算不得数。”

  提及那次怀有身孕,尹德妃心头更觉悲凉,再不肯说了。原本那个身孕来的蹊跷去的糊涂,她不敢知道真相,生怕自己知道真相后会想亲手杀了往昔的恩人。

  升平此时额头血流不止,血痕蜿蜒爬满艳美脸颊有些骇人。尹德妃还来不及上前为她擦拭血迹,殿外已有铁蹄声纷杂踏来,升平心中不禁突突直跳,呼吸也近乎停滞。

  是他,还是他?或者是结果他们坐收渔翁之利的旁人?

  恍若隔世重生再见时的心中忐忑。她在等待宫杀最终结果……

  李世民犹如天神般突然由殿门处奔入大殿,血染的长袍迎风飞卷,两鬓散落几缕乱发被风吹乱诉说着心中惶急,宫灯摇曳下,他的面容前所未有的清晰,仿若刻在升平心头。

  李世民犀利的目光在殿内不住四下寻找,直到望定升平后方才停住,原本紧抿的薄唇划出一抹弧度,似笑似喜。

  他在找我。升平心头一动,温热泪水几乎涌出眼眶。

  李世民痴痴望住升平,见她满脸血污却又不知伤再何处,焦急的疾步迈至近前,宽厚臂膀张开将升平用力揽入怀中,罩上只属于他的气息,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还好吗?”

  宫杀绝境何时变得如此令人心怀温暖?

  升平笑了,开怀的泪水却抑制不住的滚落在他的肩头。

  数日隐忍终得释放,堆积在一起竟凝不成半句言语,答不上他的问话。

  察觉殿内众人的沉默,李世民猛地将升平从怀中拉出,他的手指颤抖,几乎不敢触摸升平脸上那片血色。他轻轻抚过她脸上的血痕,一擦,一寸干净,一抹,一寸安虞。直至额头伤口处升平吃痛避缩,他的手指才迟疑定住。

  李世民回身瞥见地上金光晃晃的簪子,再瞧拓跋贵妃和宇文贤妃二人畏缩模样,心中已经明了。

  李世民克制自己情绪许久,方才对拓跋贵妃和宇文贤妃二人低喝:“你们自我了断吧。明日我会奏请父皇,送你们的全尸回家。”

  拓跋贵妃对这种命令不曾匍匐哀求,她只是怒睁双眼怨愤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不住的冷笑:“不消秦王劳心本宫去处,本宫自然知道成者王侯败者贼的道理。只是本宫在天之灵不会放过这个贱妇,本宫会诅咒她终生抑郁,不得善终!”

  毒咒说罢,心高气傲的拓跋贵妃回过身,一头碰在墙壁,顿时血流满面昏厥过去。

  宇文贤妃见拓跋贵妃死状备受惊吓,恐惧的扭曲被升平划伤的面容,狰狞着哭喊,似已就此疯魔。

  李世民面色阴沉望着痴愣伫立在一旁的尹薰,也想将她置之死地:“你……”

  升平止住李世民接下来的言语:“是德妃娘娘救了臣妾。”

  尹薰见两人神色黯然摇头,“本宫不是救你,而是在害你。”说罢从升平身边走过,专注望了望升平熟悉的容颜,目光蔼然,仿佛又见彼时心中牵挂的的那个人,而后由李世民腰间拔出长剑,李世民知她要做什么并没有阻挡,她将长剑横在颈项从容向升平笑笑:“有时候,本宫真羡慕你母后能留住他一生。”

  长剑飞刃,寒光抹断尹德妃最终的温柔语句,似此尘世再无值得她留恋的情爱,选择毅然离去。

  李世民以手掌适时的遮住升平视线,升平握住他的手腕,缓缓从自己眼前落下。

  尹德妃正躺在金石堇毯上,脖颈上喷溅出大片殷红鲜血,手足仍在抽搐嘴角却噙着对往事释然的深深笑意。

  李世民解下肩头披麾盖住尹薰临别笑容,起身后将升平搂在怀中:“你不是她,不会如此结局。”

  升平依在李世民的怀中轻轻颌首,心中无限感慨。

  也许天家女子命中注定坎坷不定,她一路走来历经跌宕起伏,艰难有时,痛楚有时,唯心中信念从不曾放弃:既生于宫阙,怎会为寻常儿女情愫困扰?正如独孤皇后那般心中所思所想皆是霸业征程才是真正当得起这样的名号。

  身边夫君胸怀天下时,随其披荆斩棘不谓其苦,枕侧良人稳坐天下时,与之治理政事少觉疲累。此生唯有与朝堂生死沉浮方能得抒心中鸿志,若将其养置深宫,反会颓靡心志心中苦闷。

  幸而,李世民定不会负她。不会如寻常皇族般豢养美眷藏匿在深宫宅内,更不会因见锋芒显现而惊恐冷落闺中良臣。

  他说过,他日成就,必跪送凤冠至她面前。她记得,她等着。

  升平叹息着依在李世民胸口,倾听他怦怦心跳那般沉稳有力,慢慢阖拢视线,心中暖意涌动升起。

  东宫残局自然有宫人打理,尹德妃尸首送往宫内永安寺,待皇上赐谥号再行入殓。碰头昏迷的拓跋贵妃则被李世民所带侍卫挟往北宫囚禁,宇文贤妃疯癫异常自然也一同随往。两人临行时,李世民毫不避讳身边的升平,冷声吩咐道:“在北宫宫门里送她们上路,尸首还回拓跋家和宇文家。”

  升平不曾对此加以阻拦。毁她容貌者,得此下场已是宽容,她做不到伪善宽待得罪自己的敌人。

  升平发觉李世民胸口衣襟血染大片,她命宫人寻到御用伤药,屏退宫人亲自为李世民更换。她为他默默解开衣扣,除去外衣,凝结在胸口的血疤再次因为先前玄武门求生而扯动,又裂开些许。再细瞧升平又想起自己那日下手之重,心中不由得发酸。

  忽地,一滴水意滴落在李世民掌心。

  李世民原本沉静望着升平僵硬着举动,见自己手背存留的圆润泪滴,以指抬起她的下颌,笑得犹如顽皮孩子:“我南征北战受过无数次刀伤剑伤,这些不过是寻常伤罢了,居然也能让公主为我哭泣?”

  升平被他戏谑有些尴尬,昂头顿回眼底泪意,恢复以往冷静面容道:“本宫不过是在为尹德妃伤感,谁说是为了秦王?”

  李世民闻言哈哈大笑,连袒露在外的伤口也顾不得,一意握住升平柔双手:“不许犟嘴,否则……”

  “否则,伤口再难痊愈。”升平随口堵李世民一句,低垂眼目继续为他包扎,只是颈项已经粉红一片,掩不住心中燥热。

  自年少时与杨广耳鬓厮磨,也有此般暖意情动时刻,今日与李世民嗔笑却发觉当时情状有异。杨广对她来说似兄似父,宠溺常多于情爱。李世民与她,历经波折生死,不觉中早已魂牵心念连动一起。眼下太子夺嫡风波除尽,终可放松心弦,再听得他情话一句,竟有些恍然如梦的错觉。

  “对着伤口痴痴的在想什么?”李世民的眼底萌动笑意。

  “本宫在想,当初为什么不再多用些力气。”升平似生气般,加速手上动作。

  李世民不理会升平的赌气,定定望着她不肯承认自己情愫的意气用事,只是笑。

  昔日大兴宫内惊鸿一瞥,天阙女子首次让他知晓何为窒住呼吸。宫倾国亡他犯下重错,单是升平醒来后那一缕怨恨目光已使他羞愧万分。大婚之时,玉阶天梯上红裳凛烈,似梦似幻摄掉他所有心魄。再谋大业时,已难阻挡深宫别离,日日相思夜夜牵挂之情。

  今日,心中的人终于在近前,不知为何心却先怯了。驰骋疆场血战数年的男子,手刃千计悍敌善于用兵的男子,竟连一句心中情话也说不出。

  李世民只会笑,是能笑,心中,眼中,唯有升平一人。

  细心包扎胸前伤口完毕,升平拉过李世民宽厚手掌,只见上面一道透骨伤口,鲜血仍在不住向外涌出。大概是刚刚在玄武门厮杀时所受的箭伤。升平无声叹息,

  她抬眼与痴痴的李世民对视,见他不闪躲视线心中又有些忐忑,整个人也浑身热的厉害,升平霍然站起闪到一边:“现在已是丑时。秦王殿下可暂且休息片刻,等待明日早朝,群臣发现事变后怕是又有一番深浅较量。”

  “东营我已命人持皇上虎符进行收编。东西南北四门守将已悉数归降。”李世民也知升平话中所含深意,沉思片刻道:“我也知晓明日一早,朝臣定对此事有有非议。”

  “朝官只是向皇帝宝座俯首称臣,哪管宝座上所坐何人?秦王对此倒是不必多虑。”升平从容应答,李世民听闻颌首赞同。

  “秦王,属下有事要报。”殿门外忽而响起声响,话音急促,似有内情。

  “进来禀报!”李世民此时并不避讳升平,反手将自己身上的衣裳披好,招侍卫入内。

  侍卫知是此处是东宫,有许多避讳,入内时眼观鼻,鼻观口,进门立即跪倒不敢擅自左右观看,“回禀秦王,长孙常尉他……”

  李世民听得长孙无忌危急,陡然站起:“长孙常尉怎么了?”

  “长孙常尉中毒箭性命垂危,御医说只怕不能撑过今晚。长孙常尉命属下带信给秦王……”侍卫紧声禀告。

  李世民急抓住侍卫肩膀,“说!”

  “长孙常尉道,太子被诛关联的拓跋氏必然会反,消息一旦向外传出,难堵天下百姓悠悠众口,不若请秦王再往前走一步……”

  李世民闻言呆住,思量片刻方才示意侍卫继续说:“还有别的吗?”

  “还有,长孙场常尉说秦王许诺他的事,他追随秦王十余载,深知秦王殿下是守信之人,他在此不再复提……”侍卫畏缩的停住语音,瞧了瞧一旁伫立的太子妃。

  “不必再提什么?”升平忽然轻声问道。侍卫语塞,忙悄悄抬起头窥视李世民的神色。

  李世民立即沉下面容,不容他解释,当即呵斥:“下去!”

  惶惶侍卫不敢停留,连忙躬身退去,殿内再留升平与李世民二人伫立。

  “什么诺言如此重要,要长孙常尉以性命来逼问?”升平双眼直直望住李世民,笑容仍在。她走至李世民面前,伸手为他整理好衣襟,捋顺鬓发。血染长袍重新披在他的身上,李世民赤红双眼似欲说千言万语,薄削嘴唇张合几次,却也不能为自己辩解。他无颜面对坦荡若此的升平。

  升平默然凝望李世民如此尴尬行状心中已全明白,她竭力逼自己展现笑颜,状似不以为意。

  宫杀之际,能有性命得以存活,便又是一次劫后余生,原本该笑的……可她偏笑不出来。

  李世民哑了嗓子,半晌才道:“公主。”

  “未入大唐后宫前,家人皆称呼我鸾儿。”升平似回忆什么,眼中有些迷惘,“入得唐宫,有人称呼太子妃,有人称呼公主。连本宫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谁了。”

  李世民察觉升平目光有变,伸手欲摸她苍白脸颊进行安抚,不等他触碰到她的肌肤,升平已不露痕迹闪开,李世民神色变了又变只能苍白解释:“听我说,长孙无忌为我负伤,他濒死时想为长孙无垢求个……”

  “皇后之位。”升平接住李世民不敢说下去的话尾凄然一笑:“果然还是在朝堂上有自家兄弟好,还能为之谋划皇后之位,可惜,我杨鸾的兄弟都被你们父子兄弟给杀了,从此无人再来为杨鸾谋划安稳。”升平笑着,笑着,眼底空洞无物。

  李世民身子一震,张臂将升平搂入怀中:“休要乱想,你还有我,我为你谋划。”

  升平俯在李世民肩膀上,嘴角慢慢淡去笑容,双眼木滞,她对此人安抚的谎言不肯再答一个字。

  李世民以带伤右手不住轻抚升平后背,手心疼痛比不得此刻心中剧恸:“哪怕负荆天下,我也一定会为你兑现那个诺言!”

  升平用力挣扎,李世民却不肯放手,两人挣扎几番终不能脱困,她最终只好抱住他的伤臂狠狠咬下,他则任由她随意发泄心中愤怒仍不肯松开手臂。

  升平还是累了,再没力气来惩罚自己。她昂起头,定定望着眼底浮现焦急的李世民:“请秦王殿下给本宫留些最后尊严,请放开本宫。”

  她冰冷的目光,无情的言语,逼迫李世民不得不放开禁锢的臂膀。

  升平虚软的站起身,拖动步履走出李世民笼罩的魁梧身影,她缓缓回身躬身屈膝,在他面前深深施礼:“秦王殿下去忙国事吧,本宫先告辞一步。”

  李世民哪肯就此放手,以伤手拉住升平宽大衣袖不肯放,升平执意前行,两人之间如隔了鸿沟般站离一袖之遥。

  升平回视,与李世民对望,四目相对,不舍,懊悔,绝然,悲恸,道不尽多少情绪夹杂其中,似一把利剑划在地面生生将二人分开。

  “不许走!”李世民蹩眉,执着坚持。

  “秦王殿下真会说笑,本宫还能往哪儿走?如今我杨家父子兄弟皆死在秦王殿下兄弟的手上,杨鸾此刻也只剩半条命而已,天下之大,杨鸾却不知走出大唐宫阙该迈哪只脚,秦王殿下何惧之有?”

  李世民紧握牵住升平衣角的手,久久才能提起力气:“不许再说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你走。”

  “哪怕,本宫会因此恨你终生?”升平抬头凝视李世民双眼。

  “是,哪怕会恨我终生,我也会不择手段留下你!”李世民坚定回答。

  “好。秦王殿下果然有气度。敢问秦王,来日大殿册封本宫时的封号是贵妃,还是贤妃?”升平肆意冷笑,眼底已经蕴满泪水。他明知她容不得自己头顶任何妃子封号,却不能给予任何许诺,为何还执意不肯放她离开?

  无以回答的李世民,声音越发低哑:“阿鸾,你不要逼我!”

  升平笑了,边笑,边回身向前走去,边走,泪水边顺着脸颊肆意流淌。

  李世民即便如此仍不肯放手。

  不肯回头的升平伸手将自己身前丝绦解开,暗绊松掉,一件长衣由他拽得轻轻飘落在身后,她则继续木然直行,直至背影消失在侧殿门口。

  李世民定定看着升平萧索背影,对此结局根本无言以对。

  李世民,若你注定一生无力许我尊贵,就不该,惹我倾心。

  长孙无忌所说的再进一步,即是让李世民逼父皇李渊就此退位。

  若能将皇权独揽在掌心,怎还有人胆敢妄谈玄武门伏击,有怎还有人胆敢非议新帝罔顾兄弟亲情?

  李世民知道长孙无忌话中意思,也知道当下唯有此举可行。但心中仍是记挂升平,对殿门外等信的侍卫视若无睹,整个人阴沉面容无人敢催。

  直至丑时三刻,升平方才面无表情的由殿内出来,她已经卸掉发鬓间的奢靡发饰,身着素衣白绦一身孝装,散乱发髻的她微红双眼立于李世民面前,双眼不肯直视。

  “事已至此,秦王不能功亏一篑,天下人尚且等着看这场好戏,秦王殿下还是屈尊成全吧。”升平艰难开口,不等李世民表示赞同立即转身领行,李世民怔怔也随即起身黯然随往。

  东宫殿门外一干人等见两人出门,悉数惶然闪至一旁,匍匐跪倒,殿门外车辇早已备好,升平却轻身绕过车辇向两仪殿徒步而行。

  行至东宫门口,升平回首张望,朱檐红墙掩埋她近一年的美好时光,风冷月清似那段不堪回首的冰冷记忆,还给她瑟瑟感受。

  太子建成,以及东宫,皆是升平记忆中的一角。或痛苦,或迷离都难忘记。

  “把……太子殿下送往两仪殿门口。”升平黯然提及李建成,嗓音有些低哑,原本低泣过的双眼在宫人们瞧去仿佛更有些洇红。

  李世民沉色,随意唤过内侍领命去做。升平又木然继续向前走去,李世民深邃目光始终追随她轻袅身影,沉气继往。

  两仪殿与东宫实则只有一墙之隔,跨过东宫宫门抬头便是两仪殿广场,一道朱漆深门,隔离生死两重天。东宫宫门内仍是安静平稳,东宫宫门外已经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直呛人肺腑,在两仪殿旁,如山高的太子东宫侍卫尸首被叠在一起,像极了大隋宫倾时那些被北族人杀掉的侍卫。他们的样貌无人记得,他们的尸身也必然被熔合焚烧,他们受害于宫变宫倾,却也无人为之惋惜痛心。

  大隋宫倾时,升平不曾直面血海尸山,今日她由蜿蜒成河的血地上踏过,只觉得黏稠血迹蹭满逶迤在地的蕾珠裙摆。

  李世民上前拉住升平胳臂,沉声道:“阿鸾,回宫休息,我不想你看见这些。”

  升平回头,视线迎上他的,眼底冷意瞬时凝结:“怎么,本宫又不是没见过,不过与前朝宫倾才时隔一年,本宫还不曾忘记。”

  李世民语结,眉间顿现阴郁之色,升平挣脱被他擒住的手臂再次前行,宫人内侍见状只得惶惶跟上,随之踏上两仪殿漫长玉阶,直奔大殿。

  李渊此时仍坐于皇帝宝座上。

  虽李世民当着他的面发誓不杀太子,但深谙宫阙亲情寡漠的李渊却不敢轻信。

  曾率五十七匹战马起家,如巣居鲲鹏不经意间展翅夺取部族首领之位,盘踞大漠北端接受大隋招安成为太原守备后,又起战意蓄谋扩张驱逐端木氏族,露锋芒顺势收编拓跋四万族民,展霸业宏图再挥师南下歼灭隋朝,得天命兴建统一南北的大唐帝国,细数他自己这一生,虽历经风雨跌宕却从不曾如此绝望。手机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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