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覆手成败风雨急_美人天下之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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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覆手成败风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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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即送回秦王府邸。”李建成缓缓一笑,看看眼前气息虚弱的李世民:“若非你执意入宫,此事还一定能成功。今天你当真助本宫一臂之力了,咱们明日胜负已定。”

  侍卫将李世民推拉拽出,趁无人发现将秦王送出禁宫。

  升平也被李建成拽住手腕拖拉出门,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栖凤宫再次回复寂静,仿若不曾发生什么。

  唯独金砖堇毯上流下洇红血迹,暗黑一片。

  太子身边近臣魏征对此时始终缄默不语,眼睁睁见太子妃被囚入内殿后捋了捋胡须,上前一步进谏:“太子殿下,为何不就此杀了秦王和太子妃?”

  “深宫内殿皇子暴卒事关重大。况且……他此时已经身受重伤再不能与本宫争位,待本宫登基以后再定他的生死简直易如反掌。”李建成眯眼,眺望依旧沉浸在夜色中的宫殿,“起风了,你也先回吧。“

  “可是,若不斩草除根,恐怕……”魏征心中有所不安,总觉得太子若此时放过李世民,必然身遭反噬。

  “没有可是。若真要说到斩草除根,恐怕连本宫也要除掉吧?本宫与秦王也有血肉相连!”李建成泰然诘问。

  魏征见太子如此不听劝说,噤声再不敢多说。

  李建成转身入内,魏征也只能叹息着从暗夜里离开。

  李世民被众人送出宫苑,先行已经有人通知了长孙无忌,长孙无忌骑“青骓”1独自前来,他双臂展开接过近乎停滞气息的李世民。侍卫首领向他拱手:“长孙将军,属下只能送秦王到这里,属下还有它命,对不住了。”

  长孙无忌默然将已无声息的李世民放置马后不与此人对话,策马扬鞭迅速带转马头,青骓一声嘶鸣立即放蹄驰骋,不消片刻功夫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

  长孙无忌赶至王府,因前来为秦王大婚贺喜之人还没有散尽,长孙无忌只能将李世民背在肩头,裹盖住黑色披麾,迅速徒步穿过回廊径直奔向新房,长孙无垢见兄长疾驰而至刚想开口询问,只见长孙无忌弯下腰,披麾散开,脸色惨白的李世民已颓然倒在婚床上。

  李世民遍身血污染红玄色长袍,看情况伤势颇重。外面有随侍仆妇听见声音冒然闯入房门,长孙无垢立即面容坦然站起身将仆妇推出:“秦王刚刚酒醉了,你们先去煮些醒酒茶来,再打盆净水进来给我就行了。”

  那仆妇偷眼看看神色淡定的长孙无垢,人疑惑着离去,长孙无垢和长孙无忌一起将李世民血色外衣撕开,此时血污已经干涸,外衣正粘在伤口上,一旦撕开便会扯动皮肉血流不止,长孙无垢轻轻剥开外衣才发现李世民所受的伤前后贯通,可见下手者之用力。

  长孙无垢见状不禁蹙眉:“什么人敢对秦王下这么狠的手?”

  长孙无忌提及背后蹊跷不由得面沉似水:“是太子下的手。看来,计划要提早进行了。”

  李世民失血过多已经人事不知。长孙无垢用发鬓金钗将伤口周边的腐肉挑出,长孙无忌随身有治刀伤良药,再拧开盖子将药粉按上去,药粉刺痛,昏迷中的李世民猛地抽痛,额头渗出层层汗珠。

  仆妇送来水盆和醒酒汤,长孙无垢笑着走过去,以自己身体将仆妇好奇视线遮住,状似无意的说:“秦王喝的酒也太多了,你先去与总管说声,今日贺喜之人明日秦王再来打赏,今晚王爷先在主房休憩了。”

  仆妇应声退去,长孙无垢再次回身,将水盆端到李世民旁边用清水将他身上伤口擦拭干净,长孙无忌欲将外衣撕开为他包扎伤口,长孙无垢按住长孙无忌的手腕,轻声阻止:“大哥,你一会儿还要从正门走出去,衣不蔽体如何跟众宾客解释?”

  长孙无忌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又将衣服再穿起。可总不能撕掉床寝被褥来包裹伤口,长孙无垢只能背过身将自己贴身的红裳脱下,用牙齿撕成宽条,将李世民胸口伤势包扎好,转过身对长孙无忌说:“此时前厅人员纷杂不能请大夫过来,等到明日人少时,大哥还是请位大夫过来替秦王瞧瞧吧,我看情况有些不妙。”

  长孙无忌面色凝重的点头:“你一个人独守此处要小心,若秦王他……遭遇什么不测……你也难逃利害干系。”

  长孙无垢停住手中动作,望着李世民惨白面色心中怅惘:“他生,我们长孙家难逃干系,他死,我们长孙家也是生死相依,真不知如此奔忙碌碌最终为了什么?”

  “若是他日秦王能登上皇位……”长孙无忌这个七尺高的汉子竟说不出谎言来哄骗自己的亲妹子。

  长孙无垢涩然一笑:“你真以为他登基后会善待咱们长孙家?”

  长孙无忌愣住,旋即恶声恶气道:“若他不肯,我自有办法,为兄的先走一步了。”

  长孙无垢并没有起身送兄长,只是一个人呆呆坐在李世民身边,为他擦拭额头,掖被子,而后望着窗外漫长夜色发怔。

  1青骓,昭陵六骏之一,李世民最爱坐骑。

  太子东宫内殿寂静非常,长乐已被带刀侍卫就此押出,只剩下李建成将失魂落魄的升平摔在床榻上。

  升平低垂面庞抬手自若的整理一下发鬓,而后从榻上爬起坐下,始终不曾瞧上一眼面前盛怒下的夫君。她的姿态被李建成由上而看,像是怕极了自己。心中顿生不满,用手指硬生生将升平下颌抬高,却在不经意间察觉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

  李建成冷笑:“怎么,怨恨本宫冲散太子妃和秦王的苟且好事?若不是本宫及时出现,怕是皇后的凤冠都已经戴在太子妃头顶了吧?”

  升平不语,先前用长剑刺杀李世民时的狠绝已不见踪迹。此刻她心中难抑的是对李世民严重伤势的担忧。

  不知道他今夜能否支撑活下去。不知道来日大业是否还能继续完成。

  李建成见升平木讷不语手指松开她的下颌,“不妨再告诉太子妃一件秘事,明日一早上朝时本宫便会与几位重臣联合谏言弹劾李世民,以军饷中饱私囊,携寒族将士对朝政怨怼,另备蟒袍金冠欲取父皇皇位而代之等罪名奏本,务必让李世民从此了断对皇位的痴心妄想。”

  “当今皇上英明睿智,又怎会相信如此荒谬的奏本?”升平幽幽道,语气中含有不置信的轻蔑。

  “父皇老矣,人一旦身处宝座之上俯视众生生死,难免会心生多疑。这些欲加之罪有则难逃死罪,无则亦会贬黜废封,父皇又怎会去一一细辨?自古父子夺位的事并不少见,单就是你们杨家不也有炀帝逼死亲父一说?”李建成轻佻一笑,又说道:“说起这些典故,想必太子妃比本宫还清楚些,你说呢?”

  “太子殿下不该将这些秘事说与臣妾听。”升平慢慢昂起头,双眼直直望着李建成:“太子殿下就不怕臣妾有意通敌吗?”

  “说起通敌一事,本宫还真要谢谢太子妃,若不是拜太子妃你那一剑所赐,李世民他怎么会重伤难愈,又怎么会任由本宫揉搓弹劾?明日纵然本宫说秦王他意图杀父弑君夺取皇位他也无法迈步金殿为自身辩解了。若是如此算来,本宫倒要真真切切犒谢太子妃一样好物件。来人!”

  李建成举手击掌,掌声落罢,已有小心翼翼的宫人手托金盘而入,金盘之上赫然摆放三样物件。鸩酒,匕首,白绫。

  “不知太子妃更喜爱哪样?”李建成接过金盘托至升平面前,右手从中端起金樽逼在她的唇边,金樽杯壁冰冷触觉惊得升平本能闪躲,李建成见状眼底寒光陡然闪过,他唇上凝着笑,语声轻佻:“哦,原来太子妃不喜欢鸩酒的味道?那咱们换换,这把金匕看上去倒是还算锋利。”

  李建成放下金樽拿起匕首,手持匕首顺着升平耳侧轻轻撩过,只见一缕青丝长发已随刀锋力道飘飘落下散于榻上,“这匕首让本宫想起本宫母后。”李建成似回忆起幼年过往紧皱眉头,他将匕首放在眼前仔细端量,又用鼻子嗅了嗅,继而冷笑。

  “母后的血极浓,喷溅在床帏上,流也流不下来,要等本宫用手蹭了才粘在袖口上,那些血在袖口上洇晕开,宛若硕大一朵紫绶金章,至今,本宫还能闻到那股血腥味道。”李建成拽着升平的袖口轻嗅,仿佛那里正在绽放盛开紫绶金章,神情异样满足。

  升平心中一抖,不觉人已后退,“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先皇后是自杀的?”

  李建成逼近升平,面容发出异样的光彩轻声道:“不,是秦王害死的。”

  升平摇头:“可是窦皇后也是他的母后,这怎么可能?”

  李建成唇角扬起,忽将匕首放至升平脖颈边慢慢磨蹭:“他亲眼目睹一切,叫来了父皇。父皇到时,偏母后身边还有其他人……”

  升平心中不觉惊异,莫非是李渊无法忍受窦后行为不端的耻辱,亲手杀了皇后?

  “母后自然是护着那个青梅竹马的玩伴,本宫与元吉皆抱着父皇的腿不让他近前,偏是秦王他领着父皇直逼母后榻前。这把金匕便是他交给父皇的。”李建成将金匕掂量掂量:“我们北族人生平最不能容忍有两件事,一夺妻,二弑父,所以父皇自然不会饶了母后与那人,只是秦王不曾料到,他的告密除了害死自己的母后,还害死了他的亲生父亲。”

  升平几乎再不敢听下去。原以为大隋宫闱糜烂腐朽,原来大唐宫闱也未尝由始干净。堂堂窦氏敢于在内府幽会青梅竹马的恋人,怕也只有北族女子才能干得出来的荒唐事。升平默默坐直身子语意深沉:“至此,太子殿下便开始恨了秦王?只因他害死太子殿下的母亲?”

  李建成并不回答升平问话,只是随手又拿过三尺白绫置于升平面前摇晃:“这条白绫太子妃你可曾见过?”

  升平望着三尺白绫,心中再次一惊,随即她轻轻开口:“是华良娣曾经用过的吧?”

  李建成点点头,手指一寸寸抚过白绫目光留连不舍:“本宫迎娶丽华入宫时,她方十六,至死,也不过是虚满二十,还不及太子妃此刻一般年纪。”

  升平额上渗出冷汗,淡淡道:“华良娣逝去时正处青春少艾,实在可惜。”

  “本来,父皇本意是由本宫亲手结果她的性命。但本宫没忍心动手,她哭过,闹过,等到累了便笑着催本宫一同入睡。她自悬时本宫仍在熟睡,天明睁眼才发现人已荡悠悠断气多时。而本宫枕边尚遗她身上残香,十指还存她发间的触感。”李建成淡淡笑了:“她果真是个气性大的孩子,宁愿自我了断也不肯假以人手。只是她如果能再多等几日,本宫也许会想出其他与父皇斡旋的对策。只可惜,她不肯等,也等不来……”

  升平隐隐觉得太子眼底戾气越来越重,语声虽还算平稳但喉间已经哽住,吐字渐渐不清起来。她脸色苍白再紧张的瞧瞧那杯金樽毒酒,沉吟须臾立即回答:“这样看来,鸩酒便是太子殿下真正赏给臣妾的玩意了。”

  李建成靠在升平身边,目光灼灼,骤然间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之事,轻声低问:“太子妃可敢死吗?”

  “敢与不敢,和死与不死是两回事。”升平竭力让自己面容显得异常镇静:“太子殿下如果是想赐死臣妾,臣妾不敢也必须敢,太子殿下若不想赐死臣妾,臣妾敢也不能说敢。”

  “丽华过世前日曾负气让本宫发过誓,若真有一日迎娶大隋杨氏做太子妃,必等登上皇位时亲手抹了她的脖子。”李建成笑,深深看着升平:“倘若本宫心软,她即使魂归阴朝地府也要与本宫算账。”

  李建成将那杯鸩酒复又端起抵在升平嘴边,深红琼浆衬得她唇色惨白:“可惜……”

  太子的视线有些迷离,人贴住升平嘴唇辗转轻咬,百般柔情似倾泻而出的月幕,笼罩住升平想要逃离的动作。他的唇齿间发出一声幽幽轻叹,许久才肯放开升平的嘴唇。

  他紧紧望着升平,指尖捏着金樽双足分外用力,双唇因激情变得殷红,他深深的笑:“可惜,本宫现在真的有些心软了。”

  升平愣住,似乎没有听清太子的含糊言语,还来不及追问,门外猝然发出一声清脆声响,似有件金属兵刃砸在地面激起回音远播,随即伴随几声斥责隐隐顺着静夜传入内殿两个僵持男女的耳中。

  “密室已封,刀剑各属,太子殿下不曾发令你竟然胆敢擅自动用长刃!”

  “属下知错,只是属下想着时日不多,还需轻点兵刃数目,一时手中不稳才跌落在地。”

  “住口,来人,带下去将他封口!”

  夜色掩盖的何止李建成心底有关过往的隐情,怕是还有即将发生的大事--太子东宫的长殿回廊下有密室,他们在……私自铸造兵刃,以求兵变谋篡皇位。

  升平尚来不及反映,先一步觉察的李建成已从榻边猛地站起,一只手用力卡住她的颈项阴狠道:“原本本宫还想留你一条性命……,只可惜,你时运不济,听到不该听的东西,你自认晦气吧。”

  升平见他动了真性情拼力反抗,奈何抵不过李建成成年男子的力道,眼睁睁看着他将盛满鸩酒的金樽送至自己面前,她牙关紧咬,死活不肯开口,一杯鸩酒洒满前襟脸颊,因鸩酒所致肌肤疼痛难忍升平忍痛不住只好竭力挣扎,趁太子不备,将他重重推倒在地,想也不曾想便往外跑。

  伸手推开殿门,发现殿门外回廊下正有密室门敞开,来来往往几个手握重刃的侍卫看见太子妃遽然从内殿奔出,也惊得怔住,忘记随手掩盖密室正门。

  几目相对,谁也不曾迈动步子。

  只见升平身后李建成全身带着杀气奔出,一掌击在她的颈项上,升平眼前一黑就此昏厥过去。

  李世民醒时已近天色亮明,窗外略有些灰蒙蒙光亮,昏暗光线里似乎有人俯在桌上一动不动。

  他想也没有多想便将窝在心中的关切问了出声:“我没事,你还好吗?”

  沉沉一声惊醒了沉睡中的人,那人利落起身,面容平静紧抿着唇角走到李世民面前,先是仔细将他胸口伤处内外检查了一遍,又用冰凉手背探探他的额头,而后焦急的开口:“秦王还有些发热,只是不知道哥哥何时才能找大夫过来。”

  李世民迎着微弱光线将那个人的身影摄入眼底,看清,而后黯然闭上眼睛,身子又放平了些,语调也有些冷冷的:“现在几时了?”

  “还差一刻寅时。”长孙无垢将丝帕放入盆中洗了洗,又为李世民胸口上的伤擦掉些血污,她低低道:“哥哥说,太子既然已经提前知情,秦王必须先行动手让太子措手不及才是。”

  李世民平卧在床,目光直视帐顶,喜帐里挂满百子千孙的绣件,密匝匝晃得人满眼喜庆。他漫不经心的望着,望着……

  不知道,她回去后,可会有命活到天亮。

  思及至此,胸口又有一阵芒刺般巨痛,呼吸也难以维系。可心中最痛处是暗夜中不曾分辨她的神色。李世民明白升平别无选择,只能以刺伤他来求自保。她的耳光,她的叱责,她的拔剑相向都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长孙无垢并不敢贸贸然上前打断秦王的沉思,她只能怔怔坐在那儿,望着满眼红色的喜房,眼前所有琳琅粉彩摆设在她眼中影影重重的虚幻起来。

  他,大概心中还在想着那个女人吧?

  “今天是不是要入宫谢恩?”良久,李世民才低声问道。长孙无垢点点头,紧张的双手将裙摆用力拧了拧,低头恭敬回答:“教导嬷嬷说,日出必须入宫谢恩。”

  “你先梳洗,再帮我换身衣裳,我们一同入宫谢恩。”李世民以双臂支撑起身体虚弱的道。

  “不行!”长孙无垢先喝止了,可又觉得自己过于激动有些异样情愫,随后她落落坐下淡然的说:“秦王身上的伤势太重不能入宫。”

  长孙无垢心头隐隐有些不安,究竟是怕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她只是本能想阻止李世民继续接下来的疯狂举动。

  是的,必须阻止。

  带伤入宫,若能不被皇上察觉还好,若被皇上察觉命人追查下来,昨夜李世民擅自闯入内宫一事想瞒也瞒不住。届时功亏一篑,白部署这么久的谋划大计。

  李世民抬眼与长孙无垢四目相对,冷冷的说:“如果我今日不去上朝,才真的会永远都入不了皇宫了。”

  寅时三刻,李世民骑马在前,长孙无垢车驾随后,由数十侍卫仆妇丫环列道陪同,一行人浩荡荡向皇宫徐徐前行。车马队伍临近宫门时长孙无垢掀开车帏,但见皇宫城门高悬晃动明灯,城楼上隐约可见配剑侍卫来回警惕巡视,似夜幕不曾离去仍存冷意。

  由承天门车队直行而入,在门前停下车马。大唐宫规,过宫门者必须下车辇搜身。

  李世民一骑伫立在众人面前漫不经心的对准备搜身的宫门守卫说:“我今日领新人回宫谢恩不曾带什么利器。”旋即将披麾大敞,露出内里紫金袍靴,侍卫往秦王腰间看去,确实不见刀剑利器。

  守卫宫门的侍卫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满脸赔笑点头鞠躬:“如此说来,连长孙良人的身也不必搜了,哪里见过新人带过什么违禁利器入宫呢!恭贺秦王新婚大喜,秦王请先行。”

  李世民点点头,俯身对车驾中的长孙无垢道:“不必害怕,早朝皆是如此谨慎的。”

  长孙无垢眼望了李世民一眼,立即明白他话中意思,她也笑着点点头:“有秦王在,臣妾自是不怕的。守谨,赏!”

  一位名叫守谨的丫鬟领命,将事先准备好的几袋子喜字金锞子送到几名侍卫手中,侍卫们见到外财自然迭声跪谢。

  车驾继续前行。放下窗帏的长孙无垢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渗出一层腻人的冷汗,她深深凝望前方骑马的李世民陷入沉思。

  今日李世民骑在暗红密鬃的什伐赤1上,黑青色长麾随风飞扬,紫金蟒靴蹬在马环轻点示意,策马扬鞭的姿态似有说不出的威仪赫赫。

  若非知道内情的人定以为他昨晚逍遥快活,今日身体爽利。偏长孙无垢知道,隐藏在他胸口剑伤之深足以让他毙命。

  李世民真是怕再进不了皇宫才会冒死硬撑吗?

  长孙无垢心头酸楚,轻叹口气,收回视线。答案在他和她的心中都很明晰,只是没有人愿意去点破。

  出承天门,入月华门,一行车马直逼两仪殿。两仪殿旁天角仍有朝霞未散,魅色红晕裹住云雀在殿脊上来回徘徊。李世民勒马定住望向东边宫殿,此时太子东宫一带肃静异常,被云朵厚重包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摸不到。

  如果是昨夜李建成已将太子妃赐死,此时怕是已惊动皇上了。但定眼观看内外宫人内侍皆是安定从容,料想是李建成还来不及动手,或者是他怕动手杀死太子妃失掉皇上信任。

  李世民当下心里安稳些,垫脚翻身下马,用力按住胸口伤处,强忍住腔子里血腥味道一步步迈上台阶。眼看两仪殿朱红殿门近在咫尺,忽而听到身后有人笑道:“二皇兄,别来无恙吧?”

  李世民回头,一见来人神色大变,整个人顿了顿随即笑道:“怎么,四弟,也回来了?”

  李元吉缓缓上了一步台阶点头:“刘武周叛乱一事已有眉目2,我自然要回来。”他向台阶下望去,正看见八宝璎珞盖的车驾窗帏掀起一角,露出长孙无垢粉琢容颜笑道:“怎么,今日是二皇兄带着新人进宫谢恩的大喜日子?”

  李世民微微含笑:“昨夜正是喜事日子,为何四弟没有昨日来二哥这里喝杯喜酒呢?”

  李世民话音未落,已有人替李元吉回答:“只因为昨夜事情太多,四弟实在忙不开。”

  李建成从容从两仪殿内走出,笑看眼前两位兄弟,他狭长的双目布满血丝却不扫神采飞扬,张开双臂拢着兄弟两人:“你们怎地在殿外便说起家常了?进来吧,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朝了。”

  李世民只能点点头,不动声色的踏步上前,与太子擦身而过时,太子扬手拍在他的胸口:“只要二弟能舍得春宵入宫,咱们兄弟三人还有什么不能在里面说的呢?

  此掌状似无力却惹得随后上了台阶的长孙无垢啊的一声惊叫。李氏三兄弟同时回身望着她,长孙无垢顿时察觉有些窘迫,涨红脸庞道:“昨夜那里……”

  李世民朝长孙无垢微微一笑:“不过是咬破些肉皮算不得什么。”

  李元吉一听,哈哈大笑,整个粗猛的身子仰起半边,他身量比李世民还要魁梧些,如此动作几乎将李世民压在背后,“好个闺房情趣,若不是碍着今天必须谢恩怕是二哥连房门也不愿意出呢。”

  李建成嘴角挑起,“是啊,只怕二弟真的是连房门也出不来呢。”

  李世民定定望着身边的长孙无垢,也是在笑。一时间三兄弟各怀心事,六目紧盯面色涨红的长孙无垢。

  长孙无垢咬紧嘴唇,脚下加快步子跟上李世民,李世民回身握住她的手似无限宠溺的说,“走吧,父皇该等急了。”

  晨曦之下,长孙无垢看清李世民胸口衣襟处已有洇洇血色渗出。宽厚掌心,也是湿了一层汗,有些微微直颤。想必刚刚太子几掌已经拍裂昨夜服药包扎好的伤口,才会有这么多的血渐渐涌出。

  长孙无垢双目一转微微笑道:“为什么太子妃娘娘她不在?”

  皇子纳妃入宫属于内事,进宫谢恩当日也应有内眷贵妃相陪,殿外列有宫人数十可见贵妃贤妃淑妃德妃皆已到场,偏偏不见太子妃随太子一同出入实在有违常理。

  太子李建成低头不语,倒是李元吉上前替太子打了圆场:“听说是太子妃有恙在身,今日不能来了。”

  李世民原本撑着的身子僵硬了一下,随即对长孙无垢说:“可惜了,改日你再单独拜望太子妃探病吧。”

  长孙无垢点头,又拉住李世民的手,小声轻唤:“秦王,且稍等片刻。”

  李世民兄弟三人停住脚步,只见长孙无垢羞红了脸,手指勾拉着将李世民带到自己面前,避过李建成和李元吉探究的目光,将自己腕上佩戴的红丝缠金宝石宽链子挂在李世民衣襟上,链子金底宽厚,恰能遮盖血痕大小,镶嵌的红丝宝石诡滟犹如鲜血般夺目耀眼,正压在胸口血迹上,让外人分不出那些究竟是血迹颜色还是宝石的光芒。

  “方才出来的匆忙,竟忘了给秦王配衣襟链坠,秦王先戴这个吧,别让皇上看了不雅,责怪臣妾不能妥善打点秦王衣饰。”长孙无垢轻笑道。

  李建成拧眉,明知他们夫妻二人在打哑谜,偏又不能上前揭穿,他只能微微点头笑看着,表面上不动声色。

  李世民点头,握紧胸口遮挡的链子与长孙无垢携手,跟在李建成李元吉身后迈步入内。

  1什伐赤:昭陵六骏第三名,全身血红性格温顺。

  2武德二年,李元吉奉命镇守并州。隋末有鹰扬府校尉刘武周反叛朝廷自立为王,以隋朝宫女进贡给突厥换取支持,一举夺下定襄。后自称为帝与唐朝几经交手。齐王李元吉带兵并州迎战,最终全军覆灭。此章李元吉回答并非实情,有意避讳自己实则战败而归。

  李渊偕同四妃已经在主位坐好。参照北族宫规,新妇册封翌日入宫谢恩,一谢帝王恩德,二谢父母教养,三谢夫君体顺。

  由长孙无垢分别向皇上,四妃,以及李世民叩首谢恩,随后再由李世民扶她起身。

  单是这个动作,秦王几乎不能完成。

  众目睽睽,李世民弯腰便会牵动已经迸裂的伤处,不弯腰又非宫规礼节。长孙无垢分外聪慧,见状只是向前崴了身子一下,便自己借由李世民的示意动作起身。由上方看来倒不觉得如何,只是伫立一旁的李建成看得真真切切,他知道李世民此刻伤势颇重,能强挺着做完宫规礼节已是不易了。

  秦王夫妇谢恩完毕,等候在两仪殿外的朝臣已陆续而至立在殿前等待召见。

  长孙无垢随贵德贤淑四妃由后殿款款退下,临行她眼波扫过伫立一旁的太子建成,垂了视线加速脚步贴上四妃行进脚步,低声禀明拓跋贵妃:“听闻太子妃娘娘病了,嫔妾想要去东宫前去探望。”

  拓跋贵妃闻声鼻嗤了一声,“南人果然体弱多病,好好的入宫未足一年又病了,难怪总见后宫里南人们病怏怏的样子。”

  莫淑妃对拓跋贵妃话语中的指桑骂槐不以为然,只是对长孙无垢点颌道:“你去探望太子妃也好,我们现在不得闲也不好过去,你转告太子妃,让她安稳养病不用过来请安了。”

  “是。嫔妾知道了!”长孙无垢低头应声。再抬头时,正迎上李建成阴狠的目光:“长孙良人,太子妃此时正是病着不愿让他人打扰,你还是改日再去东宫探望吧!”

  长孙无垢贤良恭婉的笑笑,俯身施礼:“太子殿下,若是嫔妾不知太子妃娘娘病了倒也罢了,如今知道了又不去探望,嫔妾心中有愧必然寝食难安,太子殿下也无需多虑,嫔妾去去就回。”

  “怎么,长孙良人连本宫的话也要违背吗?”李建成的眼底已见愤色,声音不觉又加重几分。只是他怒气冲冲的声音未落,李世民已伫立在他身后,淡淡笑道:“太子殿下,长孙良人与太子妃不过是妇人情谊,咱们又何必加以阻拦?”

  李建成顿顿,犀利的目光扫了扫李世民淡定从容的面庞恢复笑容:“本宫哪有阻拦,本宫只是怕二弟新婚燕尔,心疼长孙良人来回奔波万分辛苦。”

  “太子,你与世民还有其他事商榷吗?”宝座上方李渊见他们三人纠缠一起略有不悦,低沉语音道:“早朝事大,太子妃和长孙良人之间不过是内眷小事,不必过多纠缠,过来议政!”

  “遵命,父皇。”李建成再不多言,躬身垂首从一旁退下,李世民也就此按住胸口咳嗽一声,不与长孙无垢再多说什么,退到李元吉一旁。

  长孙无垢从李世民身边走过,也没有多做久留,淡淡扫了他一眼,两人对视随即视线闪开,她轻悄离去。

  东宫此时果然寂静无声,宫人内侍也稀少难见。

  狐疑的长孙无垢命人通禀后,也只有一个胆怯的小宫人在前带路,两人匆匆入内,有小宫人挑过珠帘,长孙无垢直入前殿,绕过芙蓉屏风才发现升平正宿衣躺在床榻上不曾动弹,一头青丝长发遮盖住血色全无的脸颊,远远的看不出半点生机。

  长孙无垢左右打量,只见东宫伫立的宫人皆是垂首屏息,她露出笑容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声音婉转柔润:“长孙良人拜见太子妃娘娘。”

  升平似乎没有听见长孙无垢的声音,并不睁眼,人仍是昏沉入睡的模样。这般景象倒让长孙无垢不知自己该如何进退起来,她又加重一些音量:“长孙良人觐见。”

  一旁有东宫宫人见状上前搀扶起长孙无垢的右臂,小声劝慰:“太子妃娘娘连日生病确实需要休养,还是请良人娘娘先回秦王府,改日再来觐见吧。”

  长孙无垢心里存有疑惑,可此时双臂被东宫宫人钳制又没有理由可以继续留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她定住心神远远的再瞧,忽然察觉升平身上覆盖的锦被里有微微颤动之意,长孙无垢眼睛转转随即笑道:“只怕太子妃娘娘是伤风入了心髓了,不然怎么这么些时日还不见痊愈?”她不露痕迹的挣脱宫人的手指,几步走到芙蓉榻前以手试探升平额头,故作惊讶的问:“可也并不发热阿,为何太子妃娘娘会沉睡不醒?”

  长孙无垢的宽大袍袖遮挡住下方宫人的视线,平卧在榻的升平蓦然睁眼,旋即又闭上。长孙无垢看见升平动作整个身子顿时僵住,旋即她又松下心叹口气道:“看来,太子妃娘娘病的果然严重,怎么唤她也是不醒。太子妃娘娘可曾服药了吗?”

  “这个……倒是不曾。”宫人有些犹疑,实在搜罗不到应对的答词只能再次开口催促长孙无垢:“太子殿下说太子妃娘娘只需多多休息即可,良人娘娘不必担心,请先回吧。”

  “病了不吃药自然不行,虽只是伤风,怕是风会走七窍伤及肺腑,届时越发病重难愈了,你先派人去太医院招御医过来诊治,我在这里且等得人来。”

  那名小宫人错了错步,也不知自己是否该听从长孙无垢的命令,长孙无垢回头见她不动陡然立眉:“怎么,太子妃娘娘不能料理,连我的吩咐你也胆敢不听吗?”

  “良人娘娘,没有太子殿下的吩咐……”宫人嗫嚅道。

  “即便此处是东宫大内,我位份也比你高些,难不成你们不动,反倒是叫我亲自去请御医过来给太子妃娘娘诊治?”长孙无垢拂袖指点,整个人似气急了连带着发鬓间的钗环也颤个不停。

  宫人听她说的言重,不禁有些惶急:“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请御医。”

  那名小宫人神色慌乱的跨步出门,其他宫人见状也纷纷避畏的向后退了退,长孙无垢神色瞬间恢复立即俯身抚摸升平发鬓,升平睁眼,以气声对长孙无垢道:“兵刃……”

  “长孙娘娘,您前来东宫探病,怎能还劳烦长孙娘娘您操劳东宫琐事?”方才出去的小宫人后足未踏出门槛,已被偷听许久的太子贴身内侍拎了进来,满脸含笑他的对长孙无垢躬身施礼,轻蔑的说:“太子殿下方才遣人来吩咐奴才,务必送良人娘娘迅速回府以免感染风寒,同伤玉体。”

  长孙无垢也不说话,只是蹩眉回头看了看升平,发觉升平已再次闭目不语。长孙无垢只好继续佯装犹疑的叹息:“还是请御医来看看的好,只怕太子妃娘娘病的不轻,我来这么久,也不曾见太子妃娘娘醒来一次。”

  说罢人已经离开床榻缓缓往殿门走去。那名内侍见长孙无垢准备离开如释重负的赔笑:“御医自是要请的,只不过此刻还不到寅时,御医不能入内诊治,奴才们已经派人去递过太子妃的病帖了,眼看御医也该奉诏入内诊治了,还请良人娘娘放心回府吧。”

  长孙良人点点头淡淡一笑:“好,太子妃娘娘既然病着,我也确实不该长久叨扰,只是太子妃娘娘醒来后要替我转告太子妃娘娘,需按时用药耐心等待,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太子妃娘娘病体来日痊愈能否,我们都在心里惦记着呢!”长孙无垢轻描淡写的说了我们二字,回头瞥见升平眼角已有晶莹湿意,见她如此情况知是心中有数,长孙无垢这才放下心随小宫人袅袅离去。

  那名内侍上前,朝芙蓉塌上平躺的升平抱拳施礼:“太子妃娘娘,方才事态紧急奴才得罪了。”

  升平缓缓睁开眼,微微张了张嘴,声音几不可闻的轻微,“现在,可以给本宫松开了吧?”

  内侍领命垂首,双目不敢旁视,他蹑手将升平身上锦被掀至一边,露出一双在背后被绳索捆绑的手,不消几下解开后又俯身告罪:“太子妃娘娘,请恕罪。太子殿下让奴才对太子妃娘娘说,只要太子妃娘娘对昨夜一事守口如瓶,便不会再伤害太子妃娘娘。”

  升平揉揉自己被捆绑多时的手腕,冷冷轻笑:“太子殿下是不会伤害本宫,太子殿下只会把本宫绑一辈子。”

  内侍脸色尴尬,只好躬身慢慢退出内殿。

  升平仍平躺在床榻,一边揉搓手腕,一边仔细回味方才长孙无垢所说的话。起先她只是蹩眉,随后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李世民果然没有选错人,这个长孙无垢确实懂得应对如此纷杂的局面。

  而且她既然入得宫来,必定是李世民今日带她谢恩才能顺利前行,他能来谢恩,想必,昨夜那一剑伤他不深。可是李世民这一来便中了太子的圈套……手机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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