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惊魂动魄路穷尽_美人天下之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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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惊魂动魄路穷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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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夏至,离李世民向南苗开征不过三个月,升平大婚的日期转眼已至。

  升平曾以为李渊那次威胁过她后会降低太子大婚的标准,岂料却愈加奢靡浪费,外人不知皇上心中是何所想,也只能遵旨照办。

  太子东宫终于修缮完毕,一切皆照原本升平所住的栖凤宫陈设布置。轻纱垂幔袅影回廊,殿门前处处弥散素桂香气,隐隐笼罩着这座坐落在当今皇上耽耽注视下的人间仙境。

  东宫已经修缮完毕,皇上赐婚圣旨已下,太子建成来小殿的次数也理所当然越来越多。

  他时而与升平在临水回廊前眺望极致美景,时而与升平在宫檐下惬意临摹书画,两人俊俏美曼的身影状似亲密徜徉在宫殿之间若仙子入尘,宫人常远远眺望感慨,窃以为哪怕传说中的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惹人羡慕罢了。

  太子建成含笑凝视升平,声音却异常低沉冰冷:“还有多久咱们大婚来着?本宫居然给忘了。”

  升平听得建成声音不禁浑身一抖,垂低视线而笑:“臣妾与太子殿下明日大婚。”

  李建成取下升平手中的紫毫蘸满浓墨,嘴角还噙着阴冷的笑:“本宫非常高兴太子妃殿下你时时刻刻记得这些。”

  夕阳余晖为他阴戾面容笼上淡淡金色,深似李世民的面容又被平添些许庄重,今日此时,他心中明显带有沉重心事,大概心不甘情不愿的他还在想着那位选择自尽身亡的太子妃吧,毕竟血统里流淌的皇族血液让他为了皇位连心爱的女子也只能被迫舍弃。

  一想起那个被舍弃的华良娣,升平便缄默不语,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喉咙吐不出来。她遂提笔书写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1

  李建成看着升平的诗句睥睨嗤笑,也拿起金狼毫蘸墨,铁划银钩般写下:狂劲逐我冲天地,逆浪展翼舞苍穹。2

  他的字迹苍劲刚硬,字字力透纸背,升平望着太子所写诗词心中不禁一沉。

  身处太子之位理应尊养仪态,为的是来日一旦坐上皇位需有统领天下的宽广气度。而太子建成字里行间隐藏的分明是被压抑许久,想要从荆棘里拼出一条血路欲展翅高飞的野心。若此诗词是李世民写出丝毫没有不妥,因为他此生注定与皇位无缘,抒发一下压抑心中壮情豪气也不为过。但李建成是太子,却依旧如此压抑不忿……

  看来,附太子建成以千斤重担的不止是李世民一人,才会迫使李建成有此不得施展的抑郁。

  升平猜测的惶惶胸口难免气闷,人不住的咳嗽。李建成却面容含笑脱下自己身上轻纱迦羽的披麾围在升平身上。披麾明黄的带子在她的下颌处轻轻勒紧,让升平想起那日李渊对自己的缠颈越发显得惊惶。

  李建成抬手为升平拂过额上被风吹乱的发丝,似笑非笑道:“太子妃如东风凭力送本宫直达云霄,所以太子妃可不能病,病了,本宫会摔的很惨的。”

  升平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勉强扯动嘴角缓缓低头,恰似听不懂般将李建成的话融入娇羞中。

  见状太子建成哈哈大笑,升平则暗暗咬住舌尖,手脚冰冷。

  “明日大婚之夜,但愿太子妃也能如此娇俏可人。”李建成再次为升平抚去耳边发,升平屈膝施礼,谨慎回答:“但愿太子殿下也能如此疼惜臣妾。”

  升平的回答似乎激起李建成一些回忆,人一时顿住,再开口时声音又加了些许认真:“你放心,本宫一定会疼你的。”

  升平毕竟少艾年纪,虽有国仇家恨夹杂其中,但一句男人发自肺腑的情话仍是让她眼眶不觉发热。此生她曾想过嫁的人只有杨广,哪怕连婚后恩爱的场景都曾憧憬过,可现实偏要她与他人共举合卺同入锦帐,心中难免沉沉悲恸。升平嘴角的笑容渐渐放缓,一点点收敛到心中某一角,像针扎的一样疼痛。

  夕阳终在九重宫阙一端缓慢落去,天色泛起一抹诡异的紫色光晕,渐渐黑下的春夜风卷衣裙,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

  李建成拉起升平纤细的胳膊,他指远处幽幽宫影笑着问到:“这宫里太子妃熟悉吗?”

  熟悉。深入骨髓般的熟悉。

  这座宫城每一个角落都有幼年阿鸾奔跑过的足迹,树上,怪石后,池边,甚至商议朝事的大兴殿都遍布了她最后的童年记忆。

  李建成得意的低笑,搂住升平的肩头:“本宫想,从小生长在此处的太子妃一定知道怎么坐上两仪殿,怎么走上凤座。”

  太子的言语间透露着志在必得的信心,也表明升平是他登天时必需借用的阶梯。此时的他才是真的李建成,一个隐忍在父亲羽翼下,一个永远被兄弟掩盖光芒的人。

  他习惯生活在阴暗中,如鱼得水。

  侑儿似乎能察觉到姑姑升平的心结整夜哭闹不休,升平只能不住摇动臂弯来逗他。才六个月大的婴儿已经能双眼盯着升平质问,质问她到底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乳母是由皇上李渊送来的,升平不得不用,但她会每次会命令乳母挤出奶来由长乐端给幼猫服用。长乐久在宫中服侍,这些招式也摸得清楚,每次回来都说猫儿有幸,升平才敢给侑儿服用。怀中的小人成长的实属不易,眼见着眉眼越发肖似杨广,升平也颇感欣慰。

  此刻侑儿已经停止哭泣,瞪着一双黑黑的眼珠儿看升平。升平望住他,口中不知说给谁听的呢喃:“不想姑姑嫁是吗,所以侑儿就用哭来阻止?其实姑姑也不想嫁,可我们姑侄的性命都栓在这一嫁上,你说姑姑能怎么办呢?”

  侑儿似乎听懂升平的唠叨,一双柔嫩的小手挥舞着想抚摸升平的脸。升平眼眶发热,低下头,将轻轻埋在他的怀里,悄悄将自己的眼泪蹭在孩子的衣襟上,不敢让才几个月大侑儿看见自己惊惶的眼泪。

  升平还是害怕,她预感到李建成绝对不是表面呈现那样的斯文有礼,他学足了李渊虚伪的十分,最擅长做足表面功夫,但背后的阴冷却让人毛骨悚然。她甚至可以预见自己未来的太子妃之路必定不会是坦途一条。

  “太子妃殿下,睡吧,明日即将大婚,礼仪繁琐,太子妃殿下总要攒些精神应对。”长乐小心翼翼的说。

  升平依旧逗弄着怀中的孩子,将手掌捂在面容上,将笑意隐藏在掌心后:“侑儿,看着姑姑,姑姑马上就要不见了,马上……”

  “还有,嫁衣已经熏浸过了,沐浴香汤也已准备好。太子妃殿下现在可以沐浴更衣。”长乐不知自己还要说什么,面对升平的不理不睬,她有些自言自语的忐忑。

  升平手掌慢慢张开,露出一脸寂寞笑容,轻轻用指尖点在侑儿的脑门上:“好了,侑儿别看了,姑姑去沐浴了,明天是姑姑大喜之日,你要来吗……不,你不能来,你是代王,你是前朝的皇子,所以你只能在宫里和乳母待着,你们一同祈祷姑姑明日大婚顺利……他们会给咱们姑侄俩留会儿性命……”升平说到此处幽幽叹息着,她将侑儿放入长乐手中,“明天务必看好代王,你必须寸步不离。不许让侑儿吃任何东西,也不许带侑儿见任何人。”

  长乐谨慎的点头,将代王小心抱好。

  升平悄无声息的走入偏殿,登上沐浴清池,而后一步步踏入温热的水中直至将头埋入水中,温热的水漫过她绝美的脸颊,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眼泪的坠落,似乎,满脸睡衣又没有眼泪坠落。

  从水中钻出,升平吐出憋在胸口的气息,耳边能清楚听见更漏声声,点点滴滴提醒着她即将到来的大婚。升平慵懒的撩起水中的花瓣,一朵一朵,一瓣一瓣揉搓在身体上,轻轻洗净所有昔日荣华尊严。

  从此,世上再没有升平太子妃,只剩下一个属于大唐的太子妃,从此,世上再没有在父皇母后膝前撒娇的阿鸾,只剩下服侍仇人的大唐嫔妃杨氏,称谓几经转变却不曾迈出宫廷一步,她始终逃不脱这座囚宫。

  手中碾碎的花朵一团团跌落水中,溅起温热的水珠,滴在升平的脸上,恰似几滴思念的泪水。

  骤然,升平耳边听见背后一丝铁甲响动,她猛然从水中回身,只见犹如天神般的男子正风尘仆仆的站在身后。

  黑色的铠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长长的鬓发凌乱垂在眼前,遮挡住来人的所有情绪,他盔甲的声响震动内里服侍的长乐,长乐跑出见到来人后几乎惊呼出声,升平立即喝止长乐举动:“出去!”

  长乐紧紧盯了来人一眼,立即躬身出去,反手将殿门紧锁,自己则靠住殿门放风。

  “你和他明日大婚?”来人似乎没有被长乐的呼喊扰乱心神,只是死死盯着升平露在水面外的雪白臂膀,声音嘶哑的问。。

  升平面无表情,语声平静:“是。“

  “你难道等不得我回来吗?“他蹩眉望着升平,目光幽深如潭。

  “你觉得皇上会容本宫等下去吗?”升平别开脸,嘴角噙满冷笑,似乎在嘲讽他问题的幼稚可笑。

  李世民当然知道父皇选择他不能归来时举行大婚的意思,所以对升平的质问根本无理可据,可他听见升平和太子即将完婚时,犹如被人背叛,一股怒气逼得他放弃思考一意赶回阻止。

  “你要我怎么做?”李世民闷声发问带着周身盔甲又向前走了两步,两人距离之近,升平甚至可以清楚看见李世民身后佩剑的剑鞘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褐色血痕。他风尘仆仆赶回,甚至来不及换洗衣衫整理仪容。

  升平冷笑:“秦王此刻能做什么?阻止太子大婚吗?秦王恐怕做不到这些吧。”

  当然做不到,除非李世民能忘记自己身份,将主婚的父皇一同杀了,这一点李世民不可能允诺升平。

  “既然如此,那就请秦王回军营去吧,与本宫多说无益。”升平抬起雪白手臂,拒他千里之外。

  李世民叮着升平扬起的纤纤手指,双眼一眯,猛地拉住她的纤细手指从水中将她整个人用力拽起,赤裸全身的升平不想李世民敢如此大胆竟怔怔的忘记挣扎人也顺势脱离水面。

  刹那间水花千朵四溅,在宫灯下晶莹剔透的散开,他用力将她搂入怀中紧紧困住,不顾自己身上盔甲会给她白皙的肌肤留下伤痕,只想好好抱着她来慰藉自己空虚的胸口。

  升平压低声音:“秦王最好放开本宫!”

  李世民低头望着怀中颤抖着的升平,高傲的眉眼正如梦中思念,他终于知道为何自己在疆场上第一次丢了魂魄。

  沙场上尸横遍野时,他会想起升平眺望宫倾时绝望的眼神,肩膀负伤流血时,他会想起自己曾含在嘴中的升平殷红双唇,这个亡国太子妃让原本只知道沙场征战的李世民几乎忘记自己最喜欢的事是驰骋千里接纳臣服。

  他开始无比思念家乡,思念那个身处宫阙中的不肯低下高贵头颅的羸弱女人。

  李世民收紧臂弯,用尽全身力气。盔甲的铁片已经深深刺入升平的肌肤,一道道细小的血痕慢慢被轻易割出,他低沉的说:“我不想把你给任何人。”

  “你必须把本宫给任何人。”升平说出事实,也是李世民不可能违抗的事实,纵使他多么不甘不愿也必须如此,别无他法。

  “不要逼我,你知道我根本不想!”李世民低吼出声,却发现自己的辩解非常苍白无力。

  升平不再说话,默默忍受冰冷的甲片带给自己最后的痛感,数千甲片割伤的疼痛证明她还是一个活着的人,她几乎快被窒息的宫闱逼成没有血肉的木偶傀儡,感觉不到生命的真实存在。

  李世民恼羞成怒将怀中的升平吻住,辗转在她唇齿间的欲望又何止男女之情那么简单,他想要这个女人臣服微笑,不要那副始终高高在上的模样,为什么如此困难?

  李世民愤怒的动作使得升平被牙齿齿划破嘴唇,直至血腥味从她的嘴唇里溢出李世民察觉到,方才停止自己疯狂的动作。

  被他蹂躏完毕嘴唇的升平脸色惨白,面容上依旧毫无生息的表情,“秦王请回,皇上在秦王出征后曾与本宫深谈,希望本宫能谨守太子妃身份不要做出有辱大唐皇族名誉的事来。”

  李世民终于明白升平此时的艰难处境,缓缓放开怀中的她,他不能给她带来生命危险,他还没有能力为她解决所有危险。

  但,升平身体上骇人的伤痕还是看呆了他,他悔意的开口,“我……”

  升平重新回到水中,用温暖的池水包围了自己已经僵硬的身体,她一边清洗伤口一边哑声道,“秦王请回吧,若有不甘也可以留下观礼。”

  李世民右手握紧身边佩剑,直直望着升平动作良久,终还是转身离去。

  升平低垂双眼轻声呼唤:“长乐,给本宫拿玉肌粉来。”

  殿门划拉一下由外打开,长乐如同什么事情都不曾看见般将玉肌粉盒送到升平面前,升平反手接住,冷冷抬头看着长乐:“如今这宫中就只有你与本宫是旧人了,你知道吗?”

  长乐愣愣点头。

  升平疲累的走出水池,一丝不挂的坐在白玉石的池墩上,将粉盒递给长乐,示意她为自己擦拭身体敷粉:“明日一早本宫不想看见有任何伤痕。”

  天昏半明,升平所住宫外已有声响。

  数百名宫人内侍将雀谅金丝织就的红毯端正的铺陈在宫门口,一路直通宫外。按北朝风俗,大婚之日新人离去脚不能沾黄土,踩尘埃,民家为此不过是十米红布踩在足下,而天阙确是用万两黄金织就的红色锦毯来彰显富贵奢靡。

  红毯两边树木皆裹以红锦,枝头挂满用红玛瑙镶嵌桃色珍珠做成的逼真石榴,但求求多子多福的好兆头,沿路看去随风而动但见熠熠红光闪耀,不觉竟似到了天境。

  宫人内侍准备完毕,在天光微露时长乐开始为升平梳妆,求金凰初鸣有凤来求之兆头。

  皇家大婚,连同妆扮也多有讲究。

  “九凤朝阙金簟斜缠络丝含珠冠——,太子妃殿下,这是皇上赏赐的,意在九凤朝阳,恭贺太子妃殿下来日母仪天下。”长乐跪在升平脚下,双手端起凤冠恭敬站起,再为升平加在发髻上,两鬓以细簪别实。

  “金镂外镶碧玺米珠如意鬓钗一对儿——,太子妃殿下,这是太子殿下赏赐的,意在如意顺衾,夫妻同心的好兆头。”长乐跪请鬓钗,再起身,扬手为升平插在两鬓,捋了捋两边的金穗。

  “八宝珍珠红玛瑙坠角累丝耳珰——,太子妃殿下,这是齐王殿下所送,意在恭顺耳意,尊如至亲的意思。”长乐将耳珰挂在升平耳畔后小声解释:“这是秦王所送,齐王所送之物已经被奴婢换下。”

  升平一动不动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此刻红玉钿额,眉黛浅浓合度,红滟胭脂竟将昨日还是惨白的脸庞染成出嫁女子娇羞,而那对珍珠红玛瑙坠角的耳珰摇曳在脸侧,闪出一抹艳色光芒,为升平的容貌多添许多润意。

  昨夜李世民离去后,升平便少了一个常日戴的耳珰,长乐百般寻找却不曾在池里觅到,如今看来定是在他的身上。

  他永远知道她要什么随之补上,但他从不知道她心底到底怎么想……

  长乐再为升平戴秦王李世民所送象征手足情深恩同父母的金镶莲瓣镂空托底东珠手钏。此一套便是齐全了。

  北人嫁衣红艳耀眼,颜色较大隋更加浓烈。升平此生只见过一次正式嫁衣,那还是太子杨宫娶太子妃高氏时,炎炎红裳拖过大半个东宫长阶,任凭仪仗华盖都无法抢夺它的光华色彩,那时升平尚且年幼身高所限目及景色不多。除了感叹高氏嫁衣华美外,再想不到其他赞美之词。

  可今时今日,当升平也穿上血泪织就的嫁衣时方才知晓,妇人如衣,最绚烂一日不过是为漫漫一生留下值得回忆的美好,所以,嫁衣注定是妇人平生最奢华曼妙的衣着,才能支撑起下半生的苦难。

  升平的手指一寸寸抚摸过大红嫁衣,眼中发热,蕴满眼泪。

  旭日终在大唐王朝九重宫阙的东方冉冉升起,升平手中的红衣颜色越来越浓,似谁的血在手中不断涌出,染满华衣。

  她将身穿嫁衣,不是为了杨广,而是为了自己。她曾设想过无数次的出嫁欣喜,如今又变了滋味。

  长乐为升平穿好大红嫁衣,将紫红绶带披在肩头,长裙之右前配以和合佩,长长丝绦荡得环铛相撞发出悦耳声响,这声响将陪同升平走出大殿,跪迎太子李建成入宫迎娶。

  长乐站在升平背后早已被她的美貌惊得失魂,她嗫嚅道:“太子妃殿下……”

  升平回头淡然一笑,将嫁衣轻轻抚摸:“从今开始,本宫是太子妃,你也要改口了。”

  “没关系,她们听不懂的。“长乐口中的她们指的自然是唐朝嫔妃,无论是李渊,还是李建成,都有数名妃嫔婕妤良人,升平入主东宫等同重新从此迈入宫闱,再没有养病这些日的清闲惬意可以享受了。

  升平低下顿了顿气息,扬起脸微微含笑:“她们固然听不懂,但本宫能听懂。你一日不改口称呼太子妃,本宫心中就会还存着希望。希望凝结,不立便破,还不如由本宫亲手将所有希望毁掉,再不会痴心妄想。”

  长乐闻声悲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子妃殿下,奴婢一生愿追随太子妃,无论您是太子妃还是太子妃奴婢绝不离开!”

  升平摇头:“在这座囚宫里,谁又能真真正正住上一辈子呢?你和我都一样,不过是这座宫殿的匆匆过客,明年的今日,谁与谁还会停留这里都无法确定,今朝许誓太过早了。不过,本宫很高兴你能跟着,不是因为你会说故语……而是你代表曾经存在过的大隋……那是,属于本宫的王朝……”

  长乐眼眶泛红,抑制不住悲伤,声音万分凄凉:“太子妃……”

  朝阳已经高高悬挂,殿外鼓乐悉数奏响,李建成正从宫门脚踏锦毯徐徐而来,仪仗,凤柄,华盖,宝炉,彩衣宫人手捧礼盒随之缓缓前行,升平再没有时间回想曾经,太子建成的出现提醒所有人,这里是大唐的太子大婚,而不是大隋的升平公主出嫁。

  升平顿回眼泪挪动脚步走到殿门外,长裙逶迤身后,沉重难移,似拖拉着过去难以放手。

  李建成走上大殿台阶,头戴紫金皇冠,身着艳红色长袍,贵气逼人的他不容置疑的站在升平面前。

  鼓乐俱停,大司马宣读册封太子妃杨氏宝册,礼毕,升平三跪九叩接宝册置于随嫁物品最前方,再举双臂过发髻与太子相对而拜,太子上前搀扶升平,升平抬起头时正瞧见李建成如矩目光。

  李建成与升平携手,探过身,嘴唇贴在她的耳畔悄然道:“太子妃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太子森然语音传入耳中,激得升平浑身一颤,她不自然的垂首,随李建成一步步小心翼翼走下台阶,而后出门登上龙辇前往东宫。

  华车来回摇晃,升平被迫靠紧太子身边,被他攥住的手已经腻出冷汗,抽拉不得。

  建成似是无意的对她亲昵道:“这样大喜的日子,本宫兄弟手足却在疆场征战,本宫心中实属有愧。”

  升平一惊,偷偷窥视李建成,他似乎正在眺望远方,倒像真的在惦记二弟李世民一般。

  太子喟然一笑:“若他们能够赶回,本宫又不知该如何待他……”

  说罢李建成的手指骤然勒紧,升平吃痛但不敢出声,只能咬牙忍住十指剧痛,他贴在她的耳边笑道:“太子妃,你说,本宫该请他喝喜酒呢,还是该请他观礼呢?”

  升平心头陡然抽紧,竭力平静自己心绪面容无波的回答:“臣妾愿听殿下的意思。”

  李建成长眉微微挑起,对升平的答案异常欣然:“不错,本宫要的就是公主你听话。”

  升平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车辇已到东宫。车辇停下,升平被李建成携手搀扶下车,骤然被眼前熟悉的景色惊住,

  东宫旧貌一丝未改,甚至连悬挂匾额也是前朝颜色,只是大殿前方多植众多素桂,叠叠重重压着荫凉。升平随仪仗缓缓前行,泪竟噎在喉咙里,几乎不能呼吸。

  所有东宫宫人内侍在甬路两边悉数匍匐跪倒,衣着也是大隋模样,与栖凤宫同样的芙蓉裙衫带着升平幼年时的回忆一下子迎面扑来,仿佛一记重锤正敲在她的胸口,让她再忍不住泪水。

  李建成宠溺的用袖角擦拭升平面颊上的泪痕,“你怎么像个孩子似的,以后太子妃就住在此处,不再离开了。”

  被李建成擦拭眼泪的地方浮起滚烫热意,升平尴尬的别开脸,让料峭的风吹去难堪的炙热。

  升平与李建成徐徐走上台阶,李渊此刻正在上方宝座笑望他们。李建成与升平对李渊行三叩九拜大礼,再由李渊亲赐升平掌管东宫的凤玺,凤玺盛在锦盒之中,由司丞宫人逐级传递送到升平手上。

  李渊站在台阶上笑对升平说道:“太子妃,太子生母窦氏1早逝,朕后宫亦再无重纳新后,后宫琐事日后只能多由太子妃操劳了。”

  升平躬身叩拜:“臣媳愧当父皇恩赏。”

  李渊捋了捋胡须哈哈大笑:“建成,日后要好好待太子妃,此等佳妇为你执掌东宫,是太子你之幸啊。”

  李建成听闻后笑看升平,而后俯首:“是。儿臣必以太子妃为尊,相敬相守,以效仿父皇母后举案齐眉。”

  李渊抖了抖袍袖,扬手:“好。你们免礼吧。”

  翁媳相见之礼已经作罢,升平再由李建成领至东宫内殿,由巫师主持坐帐,同席,连襟,缠发等礼2。

  礼毕。

  李建成再起身与升平行夫妇之礼,同桌用团圆膳,一切礼仪悉数结束不觉已过晌午,至此,大婚方才告一段落。

  因是清晨行礼未免有些困乏,按祖例午时过后,太子妃可在新宫小憩片刻,太子则外出至朝堂与朝臣同庆大婚盛事。升平躬身送走更衣完毕的李建成后,真真切切长出口气,坐在紫檀床上才觉得全身放松踏实下来。

  第一关已过,远远没有她想象的那样痛苦和艰难。李渊和李建成还算恪守表面功夫,至少没有在仪式上为难她。而她似乎也能很快融入大唐仪式当中,心中不觉有任何不妥。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另一种背叛?她第一次没有察觉到融入大唐之初的那种深切羞辱,那些曾经执着的家国破灭仇恨不知为何已不再见,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必须镇定心神坦然面对。

  也许,她也在认命,认命国已破,家已亡,与其纠结如何悲怨不如打点一切为自己搏一条出路留下性命才是。

  升平静静坐着,缄默不语,长乐走近她小声询问:“娘娘,需要更衣休息吗?”

  升平回过神来,茫然的点点头:“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也好。”

  长乐上前为升平取下凤冠,再拿来晚上行同宫礼时的礼服,准备为升平换上,升平看见繁琐的长裙眉头紧拧:“算了,等睡好再换吧。“

  疲惫的升平轻轻合衣倒卧在床榻上,长乐见状赶紧放下百子千孙帐,帐帘在眼前对拢瞬间遮挡住外界光影,黑暗笼罩住升平带来困乏,她的双眼慢慢闭合,寻找最舒适的位置翻身。

  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就在枕边俯着,升平觉得有股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升平睁开眼,借着帐子里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因为是重新修缮的东宫,此刻墙壁簇新,锦衾鲜亮,所有一切遍布喜气并无不妥。

  升平安慰自己,大概是连日来不曾好好睡过,突然换到东宫居住难以适应,应该不必如此惊恐,升平再次闭上眼,断绝目视,血腥味道反而越发重了起来。

  闭着双眼的升平,小心翼翼向前探出手,手指轻轻抚过锦被,一下下,直至身边……停住。

  柔软还散发热度的物体正陈横在她的耳边,升平用手指顺着锦被探入,指尖所及是顺滑的动物毛皮。升平猛地睁开眼,猝然起身,用力掀开被子,赫然入目的是一只刚刚断气不久的虎皮狸猫,脖颈被人用外力扭断,血肉模糊的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身体下方是黑褐色的血正漫延开,洇晕大半个紫檀榻。

  升平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直直的看着狸猫尸体,因为整个人太过恐惧,她只能狠狠咬住掌心压抑住自己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狸猫的双眼已被人剜去,脖子上断裂的骨头白森森露在皮外,温热的身体证明它刚刚被杀不久,甚至可能不超过一个时辰。

  是谁这样心狠,是谁这样大胆?居然用残忍的手段虐杀狸猫放在太子新婚床上?

  是太子?应该不会是他。他想折磨升平的话方法太多,不必用这样妇人手段。

  拓跋丽容?有可能,毕竟升平身下所躺的是她姐姐应得的位置。

  还会有谁?会不会是太子后宫的妃嫔?会不会是那个不曾出现的齐王?

  升平咬紧牙关与死猫相对,泪顺着脸颊不断流下,凉至骨髓心底。此时她不能喊。身处新境,不知敌人藏匿何处,喊出来便会打草惊蛇。她也不能哭。强弱难辨,惊惶失措只能泯然气势使仇者快慰。

  升平哽住哭意,勉强自己憋回眼泪,逼自己伸出颤抖的手指将被子再盖回原处,然后从榻上缓缓起身,仿若自己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般,整个身子靠在榻边看似平静无波的微笑。

  1窦氏。李渊元妻,京兆始平人。隋朝定州总管窦毅的女儿。窦氏母亲是北周武帝的姐姐襄阳公主。窦氏年幼时非常聪慧,曾为北周武帝出计策招纳突厥皇后。窦父为窦氏画孔雀招婿,谁能射中孔雀眼睛便可成为她的佳婿。李渊发出两箭皆中孔雀眼睛,遂入门迎娶。成语“雀屏中选”便出自此处。

  2此处是清朝帝后成婚礼仪。唐朝已不可考,借鉴。

  李建成与朝官在两仪殿共庆大婚盛事,归来时已是满身酒气踉跄不能成行。夜深露重,有两名谨慎内侍搀扶太子建成步入东宫,几人步履匆忙卷入一股凉气,升平身边服侍的宫人似被冷风侵袭般悉数瑟瑟发抖。

  内侍将李建成搀扶至外殿,烹煮醒酒茶镇神汤服侍太子饮用,几人来回忙碌穿梭,动作异常熟练,却没有一人入内殿禀告升平。升平坐在百子千孙帐中除了用双耳辨别殿外声响,不能动也不能问。

  稍后,东宫内侍开始四下关闭门窗,并拽下垂绳在窗前落下厚重垂帘,几片金缕碟的帘子密匝匝将东宫里忙碌的一切掩盖,瞬间与外世事物隔绝。

  从未经历如此紧张场面的长乐紧张的抓住升平的手,升平反按住她的,主仆两人惶惶看着周围所有的内侍井然有序甚至可以说是训练有素的动作。他们的紧张在一声巨响后放松下来,所有人都像被人抽了筋骨,立即颓下身子。窗前的垂帘一动不动,再加上门窗紧闭,摔碎东西的声音根本不能传到宫外。

  又接下来是一声巨响,大婚所用的销金朱胆瓶被砸碎,碎片四溅,若干飞到内殿销金砖上,红瓷滑于黑地,明晃晃的显眼。

  围在升平身边的宫人立即疾步走出收拾,也同样的动作熟练。

  此时,升平已经独坐三个时辰之久,木然看着死猫一点点在被窝里冰冷,必须假装无谓。原本以为只要等到李建成归来,由他来掀开锦衾发现一切诡异,事情便得以解决。可没想到,三个时辰后等待她的是另一种变相折磨,她的新婚丈夫,大唐王朝的太子殿下,此刻正毫不顾忌情面在外殿摔着大婚吉庆的象征。

  又是一声巨响,升平明显感觉长乐贴住自己的身子猛地一颤,升平按住长乐的手,长乐低下身子在升平耳边怯怯的问:“太子妃,现在该怎么办?”

  升平过了半晌,才镇定的说:“你给太子煮杯醒神茶。”

  长乐虽然心中惊恐,但还是深吸口气去偏殿准备,不消半刻,茶已端在手,还未等送至内殿,李建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内殿门口,长乐受到惊吓差点将茶盏摔在地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升平抬头望着李建成,他身上朱红朝装金丝绣蟠龙正盘颈而卧,头戴赤红金冠,仪容雍俊,姿态秀雅,即使酒醉他也丝毫不减皇家气度,此刻正慵懒的靠在殿门口睨着喜帐中的升平,目光深邃,别有意味。

  “本宫喝醉了。”李建成嘴角噙着笑,目光冰冷。

  升平垂低视线起身,从长乐手中接过茶盏徐步走上前,“请太子殿下用醒神茶。”

  李建成玩味含笑,接过升平手中茶盏端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升平仰头,坦然迎上李建成的目光,骤然察觉他眼底神色不对,还来不及躲闪人已经被李建成粗壮双臂捆住身子,她本能的别开脸,下颌被他用力钳制扭过来,双唇狠狠压住升平。

  升平不肯张开嘴,李建成硬是咬住她的嘴唇,逼她将醒神茶喝下去。

  长乐和宫人们面对新婚太子和太子妃的旖旎缠绵悉数噤声,她们根本无法分辨这是刻意虐待还是亲昵情爱,她们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面对太子殿下看似亲昵的强迫。

  醒神茶味酸亦苦,升平被迫咽下,眼角已经泛起温热水意。

  “要死大家一起死。”李建成用手指掐住升平下颌,他还在笑,笑容比杀人的凶器还锋利,升平全身几乎被他无声的目光刺穿再难逃避。

  “这杯茶里无毒。”升平勉强避开李建成的双眼。

  “今天没毒,不代表以后也没毒。”李建成手指顺着升平光滑的下颌摸到耳垂,用指尖挡起坠角耳珰双眼微眯:“耳珰很美,非常衬公主你。”

  李建成摸到耳珰时,升平已经全身紧绷。李建成似乎察觉到耳珰的出处抑或只是碰巧询问到敏感的饰物,她必须在须臾之间分辨清楚给予正确回答。

  升平顿了顿,“谢太子殿下,耳珰是齐王送的。”

  李建成对升平的解释不予置否,只是用力收紧升平身体,咬着她的耳垂道:“来日,本宫带太子妃见见齐王,太子妃就会知道,他能挑出这样映衬太子妃的耳珰实属不易。”

  升平喘息不得又不能躲闪,只好面带笑容:“是,臣妾多谢太子殿下。”

  李建成携升平一步步后退,酒醉后的他仿佛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将身体的全部重量压在升平身上,迫使她被动后退到床榻边。

  百子千孙帐就在身后,那只骇人的狸猫尸体还躺在枕边,升平躲无可躲,只能木然被李建成压倒在床榻上。后背还不曾接触到床榻,升平已经惊恐的脸色大变不由自主的喊出声:“不行!”

  李建成许是从来没有被人违抗过,突然被升平打断兴致,立即脸色变得阴森可怖,狞笑反问:“为什么不行?”

  升平靠在枕边,几乎可以再次闻见从锦衾里传来的血腥气息,她几乎脱口而出的话最终还是咽下去。

  是的,她暂时不能说,李建成为人疑心太重,若在今日掀出此事便会怀疑升平已经知晓东宫内的丑闻,从此必然再无宁日,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升平紧闭双眼,勉强自己露出一抹羞涩笑容:“臣妾还没准备好。”

  李建成无视升平娇羞阴森冷笑:“太子妃不必准备,宫倾那日,也没听说有宫人服侍你和二弟欢好,你们俩不也过得非常风流快活吗?”

  升平胸口再次抽紧,如同被人亲手喂了酸腐的馊食,哽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怎么,本宫说错了吗?”李建成笑着伸出手指,轻柔抚摸升平的脸颊:“若宫倾那日公主没被二弟玷污了身子,本宫也许能对公主你一见钟情,然后真心真意恳请父皇废了拓跋氏太子妃的封号去求娶太子妃。真可惜,本宫平生最厌恶两件事,一个是用他人染指过的东西,二个是被人威胁……”李建成俯身亲吻升平,猛然用力,咬住升平的喉咙:“公主你两样都占全了,你说,本宫该怎样对你才好?”手机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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