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_窃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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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章

  乔郁正欲开口,便见容殷涣匆匆进来。

  他身为殿前司统领不进来还好,进来令殿中气氛更是紧绷,不明所以的大臣们心惊胆战地看着低声和皇帝说着什么的容殷涣,力图从两人脸上的表情看出些端倪。

  皇帝神色不变,却起身,随着容殷涣一起向外走去。

  众人更是惊惧交加,更有甚至觉得皇帝是不是怒极而疯。

  太子偏头,动作极小地用袖子擦了下眼角,看得谢居谨觉得太子懦弱无能的同时难免生出一丝同命相连的悲哀。

  乔郁则干脆靠到轮椅上,也不说话,只用手撑着下巴,对太子恨不得杀了他的视线视而不见。

  皇帝朝令夕改的性格不是一天两天,他倒不觉得机关算尽对方却早早离开遗憾或者前途不明还得罪了未来皇帝而惶恐,他就是可怜周甚,现在还跪着呢。

  白鹤筠忍不住看了看元簪笔,此事与元簪笔半点关系也无,但他就是想看元簪笔的反应,可惜的是,元大人一直状若认真实则神游天外,仿佛东宫易主之事都没有他脚底下隐隐龟裂的白玉砖来得有趣。

  乔郁把目光从跪得笔直的周甚身上转到了元簪笔脸上。

  元大人若有所思,他想,该不会是在心中骂我是个居心叵测的乱臣贼子吧?

  不同于谢居谨等人的猜测,乔郁脑中没有任何想戕害太子的念头,至少现在是没有的,他漫无目的瞎想元簪笔为何要离他那么远,他都看不清元簪笔腰间配饰了。

  那条络子不知道是谁打的,比市面上卖的更精巧,想来是个小女儿的手笔。

  乔郁摇了摇头。

  与大殿上森然气氛不同的是,皇帝同太皇太后之间的相处近乎于平和。

  放眼天下,能让皇帝出殿迎接,又能把朝臣都扔下的人唯有这位老人。

  太皇太后口中称自己不便上殿,由皇帝陪着态度却自然,丝毫不觉得在朝会时让皇帝陪她出来有什么不妥之处,仿佛站在他身边的男人并非皇帝,而还只是她年幼不懂事的孙子。

  微风吹拂。

  太皇太后就在这轻暖的风中道:“哀家听说了陈秋台的事情,”皇帝抬眼,“陛下与陈秋台素来亲厚,

  只是国事繁忙,就算为了国舅伤心,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皇帝颔首道:“是。”

  太皇太后怎么可能不知道陈秋台的死法,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能逼死如陈秋台这等重臣权臣,非乔郁能做到?她心中清楚,眼下却柔声细语地劝皇帝保重身体,切勿悲伤太过。

  皇帝竟也面色如常地应承。

  他答得自然,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了起来。

  容殷涣带着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陪着。

  太皇太后道:“陛下今日可去看过皇后了?她娘家出了那样大的变故,伤心是人之常情,陛下若是有闲暇,便多去看看她吧。”

  陈后的性格做个高门世家的主母自然是绰绰有余,奈何做了皇后,她性格和顺,家中又太好,了无心机,与皇帝无话可说,这几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只会在宫中哭哭啼啼,太皇太后听说陈秋台死了,怕皇后出什么事,也亲自去看过一次。

  做了二十几年皇后的尊贵女人仅是哭泣罢了,太子跪在地上,也用袖子拭泪不止,太皇太后看得无可奈何。

  这两个人,可谓一个不应做皇后,一个不该是太子。

  皇帝道:“是,我知道了。”他顿了顿,“陈秋台虽然有错,但毕竟与皇后无关,皇后多年以来处事如何,我还是看得见的,请您放心。”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哀家有什么不放心的,陛下行事一向稳重。”

  皇帝也轻轻一笑。

  “哀家虽然久居深宫,但还是听到了些传闻,”太皇太后收敛了笑意,道:“是关于太子的。说陛下觉得太子德不配位,不堪为除储君,有改换东宫之意,这样的传闻虽然大谬,但架不住有心之人将此事就当做了陛下的意思,陛下,你说呢?”

  皇帝不假思索道:“太子性格和软,很像他母亲。”他似乎答非所问,又好像都把心思说明了。

  这样的人怎么能做太子呢?

  太皇太后只道:“陛下觉得,当年宁王如何?”

  宁王当年人望不亚于故太子,在故太子过世后更得先帝喜爱,几次有立储之意。

  可惜大约天妒英才,宁王从马上坠下,摔断了一条腿。

  皇帝沉吟道:“宁王宅心仁厚又心有成算,深得父

  喜爱,若非当年的意外,或许今日在这与皇祖母谈天的,就并非我了。”

  当年的事是怎么回事,清楚的人不算太多。

  太皇太后恰好算一个,只是她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

  太皇太后道:“陛下先前问过哀家,哀家究竟同先帝说了什么,先帝才会在那天下午,就下旨立陛下为太子。”

  皇帝笑容不变,“皇祖母若是不想说,朕绝对不会勉强。”

  他几次旁敲侧击,得到的只是这位老妇人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罢了。

  太皇太后道:“哀家说,四皇子到底是皇后所生,又素有才名德名,朝中有重臣推崇,可谓众望所归。况且,”她停下脚步,一直在她身侧的皇帝也停了下来,“不立嫡子,而转立庶子,日后不知会起多少争端纷扰,假使陛下立宁王,叫其他皇子作何想法?既然宁王能做太子,那么其他皇子是不是也能做太子?眼下诸位皇子朝中背后皆有国之重臣,立一个不令人信服的宁王,朝中会是怎样场面,陛下比哀家更清楚。”

  皇帝点头道:“原来如此。”

  太皇太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太皇太后道:“陈秋台新丧,就算他罪大恶极,谋反之事证据确凿,亦会有同他惺惺相惜,生出类同之感,非是这些大人都想谋反,而是这些大人,与陈秋台一样,皆出身世家。陛下,无论是方鹤池,还是陈秋台都足够令这些人心生警觉,何况两件事还放在一处。哀家知道陛下的用心,只是陛下尚在壮年,为何不能徐徐图之呢?”

  “诚如皇祖母所说,”皇帝道:“我明白。”

  太皇太后语气微沉,“连哀家这样常在深宫中,不理朝政的无知妇人都明白的道理,陛下的臣子又何尝不明白?陛下,今日之言不关乎太子,不过是就事论事。挑起此事的人,心思实在可诛。”

  皇帝笑容有些微妙,道:“是我一时时差,竟还要劳烦费心,”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突然说了句,“祖母可知,极力主张此事的人是谁?”

  太皇太后不愿表现太多自己了解朝中之事,道:“不知。”

  皇帝道:“是乔郁,乔丞相,说名字祖母可能不清楚,就是那个在祖

  母寿宴之上,被夸好看的小郎君。”

  “与元小郎君交好的那个?”太皇太后道。

  “是。”

  太皇太后心中情绪复杂至极,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她不知该感叹皇帝心狠,亦或是唾骂整个刘氏皇族都冷心冷情,还是要自怨自艾自己可怜,明明已是知天命之年,还要亲眼见证这些事。

  太皇太后道:“先前哀家还觉得这孩子貌如芝兰玉树,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心思竟狠毒如此。”她说这话时语气也是淡淡,“陛下,哀家还有一事,想请陛下应允。”

  “您请说。”

  “哀家年老,越发思念故人了,只是故人大多已去,”她苦笑了下,“若与礼法无碍,哀家想见见元小郎君,与他聊些闲话。”

  元簪笔的祖母是与太皇太后是同族姐妹,太皇太后未嫁时两人关系极好。

  皇帝道:“好,”他笑了下,“只是这孩子同家中不大亲近,您要是想问些家事,大约会很失望。”

  太皇太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小孩子知道什么。”

  ……

  皇帝出去的半个时辰,殿中朝臣将能想的都想了一遍,还是不清楚皇帝到底出去干什么。

  可怜周甚周大人,皇帝不在,他就只能一直跪着。

  夏公公回来传诏,称陛下有旨,今日散朝,有事明日再议。

  殿中一时安静,之后瞬间起了议论。

  太子险些没站稳,幸好站在一旁的元簪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太子。

  太子愣了愣,道:“多谢元大人。”

  他面对元簪笔时心情复杂,元簪笔什么都没做不假,可他与乔郁交好也是真。

  元簪笔收回手,道;“不敢。”

  他这个动作在别有用心的人眼中实在意味深长。

  若是元簪笔知道了,大概会觉得十分冤枉,因为他先前脑中全然在思索乔郁之事,根本没听见宣旨,乍见一个人影倒下来,便被他一把扶住。

  乔郁刚抬起的手又放下,默默地将元大人咽了下去。

  他平日里肆无忌惮惯了,此刻倒生出了些别样情绪——倘若可以,元簪笔不该死。

  亦不该被迁怒。

  皇帝今日的所作所为,可谓先将太子放到了火上,之后又众目睽睽之下给了自己的亲信

  一个狠狠的耳光。

  乔郁坐在轮椅上,若有所思的侧颜显得孤寂无比。

  皇帝态度暧昧,乔郁的举动彻彻底底得罪了太子,因而较之有人过去嘘寒问暖的太子,他便显得格外形单影只。

  他样貌张扬秀美,神情如常,这种时候更让人觉得强颜欢笑,不知今日皇帝如此,乔郁心中是何感受。

  乔郁想:今天晚膳吃什么?

  小太监将手已搭上了乔郁的轮椅,元簪笔抬步,身后却有人道:“元大人,太皇太后请您过去。”

  元簪笔想不通这个时候太皇太后能找他做什么,他点点头,便跟了过去。

  他偏头,乔郁正低头摆弄袖子,没有接触到他的视线。

  太皇太后回宫,并没有如旁人所想的那般满腹心事,相反,她悠闲地在庭院中品茶,望着亭中打闹的几个孙女。

  刘安平一边扒橘子,一边看着两个妹妹打闹,她不知前朝事,皇后又非她生身母亲,因此比宫中大部分人都平静快乐,她连橘子丝都摘了干净,放到碟子里,端到太皇太后面前,道:“高祖母。”

  太皇太后回神,看着面前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曾孙女,一眨眼,只觉得眼中干涩发疼,心中什么感觉都没有,眼角却湿了大片。

  刘安平愣了片刻,急忙拿起帕子,见太皇太后面上并无忧色,一面给她拭泪,一面呵斥道:“今日这样大的风,太皇太后又在院中,四面透风,怎么没人想着抬几面屏风来?”话音未落,已有手快脚快的侍从从亭子里出去了。

  太皇太后拍了拍刘安平的手,道;“好孩子,哀家没事,抬屏风做什么,乱糟糟的,别叫人来扰了这份清净。”

  “高祖母……”

  太皇太后淡淡道:“太子妃进宫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她仰头,错过了刘安平的帕子,“也在这院子里,哀家一抬头,看见的也是四四方方的天,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一点都没变。”

  太子妃?

  皇帝没做过太子,皇后自然也没做过太子妃,太子虽然娶妻了,但从未来过太皇太后的寝宫,太皇太后所说的太子妃是谁不言而喻。

  天是好天,风吹在身上暖洋洋的,刘安平却觉得身上冷得吓人。

  太皇太后全然

  没有注意到自己曾孙女的变化,眯着眼睛,回忆似地说:“太子妃那年来哀家这时才十五岁,刚及笄的年纪,张尚书给自己女儿取了个男儿名,叫张昭,小字连璧,真是玉璧般的长相,她一来,哀家院子里这些花花草草就都成了陪衬,连最红最艳的花放在她面前也夺不了她的风头。”

  刘安平小声道:“高祖母。”

  沉浸在回忆中的太皇太后只分神了一小会应着,将刘安平抱孩子似的拉到怀中搂着。

  两个小公主不明所以地看她俩,咯咯地笑。

  “那时候宫中谁不喜欢她,她生得那样好,性子又活泼,可不失礼数,家境清贵,皇帝常常和她父亲秉烛夜谈,还许诺要给连璧找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皇帝不可能娶她,但皇子可能,这样好的儿媳妇,这样与皇帝亲近的亲家公,宫中哪个有适龄儿子的不爱呢,就算没有,哪个人不喜欢花,不喜欢像花一样漂亮的小姑娘?她还有才,同她父亲似的,也得皇帝喜欢,皇帝待她比待其他公主还多了几分爱重。”

  “连璧第一次进宫就见到了太子,见到了小四、小五,太子和小五都说欣赏连璧,只有小四不说,”太皇太后带笑的脸上笼了层淡淡的阴霾,“但是哀家知道,这孩子心思重,不愿意让人知道喜好,他对连璧,也是喜欢的。”“皇帝也有意让连璧嫁到宫中来,他觉得,像连璧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孩子,定然会有很多人喜欢,他猜对了,连璧十六岁的时候,太子和小四就都私下和皇帝说喜欢连璧,这可难倒了皇帝。”

  小四就是当今皇帝。

  还敢这样叫他的,也只有这个深宫寡居数十年的老妇人了。

  “论礼,既然太子说喜欢了连璧,那皇帝没有不赐婚的道理,可太子与小四是同母兄弟,出生只差了半个时辰,皇帝立长子,自然对幼子有愧,何况这么多年了,小四从未在他面前求过什么,孩子难得和父亲张嘴,他怎么好不允诺呢。”

  刘安平被太皇太后搂着,身上却越来越冷,她几乎在哆嗦了,道:“高祖母。”

  太皇太后道:“他左右为难,就和两个儿子说,这婚事他不掺和,全看连璧愿意,连璧想嫁给

  谁,太后就给谁指婚。”太皇太后笑了笑,“皇帝说是连璧愿意,但谁都知道,最终要哀家指婚,哀家和皇帝说,你这是在为难母后。皇帝和哀家赔笑,说这事除了母亲办,再没人更合适了。”

  “太子幼年丧母,是在哀家身边养大的,小四是皇贵妃养大的,虽然是一母所生,但到底太子和哀家更亲近。”

  刘安平已不敢再听下去。

  “太子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就遭人嫉恨,哀家不愿意再添一把火,多年以来,哀家自问待太子,同待其他子孙一般,并无特殊。”太皇太后含着笑,仿佛在回忆当初那些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可当太子跪在哀家面前,眼睛亮亮地和哀家说他喜欢连璧,他从来没这样喜欢过一个人的时候,哀家就想偏心一回。”

  “太子啊,太子是个好孩子。他有的,小四都有,一些独一无二的东西,小四想要,太子就毫不犹豫地给他。这次,他却没有让,哀家明白,这种事如何让呢。”

  “于是哀家召连璧入宫,她比哀家上次见到她更漂亮了,眼睛好像是一汪清水,哀家若是个少年郎,也会喜欢这样的姑娘。”

  “哀家阴着脸对连璧说,张姑娘把宫里弄得不安宁啊。左右都被哀家吓唬住了,连璧却没有,她跪在哀家面前请罪,脸上还是带笑的,她说等太后发落。哀家怎么舍得惩处她呢,让她起来,让人给她倒茶,和她说,好几个皇子都喜欢她,想求哀家指婚,哀家不胜其烦,就想问你,都说张家清贵,家中为何没多几块玉璧?玉石连城,太多强人所难,怎么也没有莲花并蒂而生?她笑吟吟地和太后说,皇子皇女面前,不敢称璧。复而小声道,太后说的几位皇子,是哪几位皇子?”

  “于是哀家说,是四皇子五皇子,还有七皇子,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说是臣女之过,日后定然收敛。我看着那孩子的眼睛就知道,她谁都不喜欢。哀家又说,啊,还有太子。她一下就笑了,哀家看她,第一次见她从脸红到了耳根。正巧太子来了,哀家让太子同连璧说。太子那时也年幼,哪里说得出什么,只说,我有惜财爱物之心。还没说完连璧就抢白,那

  臣女是财呢,还是物呢?说完就要和哀家辞别,哀家允了,太子拦不住,眼巴巴地看着连璧走,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也要走。哀家……”

  刘安平脱开她的怀抱,直直地跪在她面前。

  太皇太后不解道:“小六,这是做什么?”

  刘安平牙都在颤,道:“太皇太后的故事里有太多皇家辛秘,小辈不敢听。”

  太皇太后望着六公主,她的眼神不像个老人,也不像个曾祖母,好像审视着什么似的。

  刘安平深深叩头。

  片刻之后,太皇太后从容地笑了,道:“好孩子,跪着做什么,快起来吧。”

  一宫装美人在太皇太后身后道:“太皇太后,元大人来了。”

  太皇太后一笑,道:“叫他过来。”她开玩笑似的,“你父皇先前还要将你指给元簪笔,元簪笔生得好,家中也好,与你也算名当户对,你喜欢他吗?”

  刘安平摇了摇头,有先前的事情,她只敢说;“高祖母,元大人到了。”像个羞怯的小女儿似的。

  太皇太后道:“安平,带你两个妹妹换个地方玩。”

  刘安平颔首道:“是。”说着将两个妹妹领出去。

  她正好碰到元簪笔进来。

  元簪笔虽没穿戎装,却也与太皇太后这样悠然清雅的住处格格不入。

  简直像是什么刀剑化成了人形,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冷而硬,半点柔软不得。

  同连说话调子都要拉得长软的乔郁相比截然不同。

  太皇太后见元簪笔跪完,道:“赐座。”

  位置却与太皇太后很近。

  元簪笔不知该不该坐下。

  太皇太后道:“若真细究起来,你也该叫哀家一声祖母,”她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吧。”她语气没有方才那么冷淡,“你见过你奶奶吗?”

  元簪笔坐下,道:“少年时见过几次。”

  “想来不大亲近。”

  元簪笔身份尴尬,在元氏除了和元簪缨外,同谁都不亲近,道:“是,臣小时性格极不讨人喜欢。”

  太皇太后闻言,有些好笑道:“你现在却也毫无变化。”

  元簪笔只好道:“臣在太皇太后面前失仪,请太皇太后降罪。”

  太皇太后有点厌烦地摆摆手。

  阳光

  照在这个老人头上华贵的珠翠上,美丽得令人心惊。

  太皇太后道:“你与皇家也算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以你的身份,他日太子若是登基,位极人臣哀家不敢许诺,但至少也会荣宠不衰。”

  元簪笔当然知道太皇太后不会无缘无故找他,但没想到是因为太子。

  她久居深宫,早早不问国事,今日若非事态紧急,她也不会出面。

  无论是谁当皇帝,太皇太后的身份不会变,她依然是整个魏国最尊贵的女人,因此在元簪笔心中,她没有必要为了太子找他。

  元簪笔谨慎道:“臣自会忠君。”

  但君是谁,元簪笔可不知道。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哀家原以为你为人雅正,可看造就,原来也是见风使舵的小人。”

  元簪笔眨了眨眼睛,对于太皇太后毫不客气的评价他只想问,到底太皇太后为什么会觉得他为人雅正?

  青年人不说话,指望着她的模样很有几分纯良,连太皇太后这样的人都忍不住觉得自己说的有些过了,她以袖掩口咳嗽了两声,道:“哀家第一次听说你,是因为长宁。长宁告诉哀家,前朝出了个傻子,为救罪臣的儿子,连前程和命都不要了。”她望向元簪笔的脸,“谁人也无法预料后来事,可见你当年对这罪臣之子还有几分真心,为何现在却背道而驰,冰炭不投了?”

  她口中的罪臣之子自然是乔郁。

  不知是不是元簪笔的错觉,好像不管是谁,总喜欢拿他和乔郁的关系大做文章。

  “并未背道而驰。”元簪笔道。

  太皇太后嗤笑,“你与乔郁还不算背道而驰,还是要爱家说,是水火不容?”

  这个评价,元簪笔就更不明白了。

  他与乔郁……水火不容?

  太皇太后继续道:“哀家虽然在后宫,对前朝的事情却也有所耳闻,乔郁极得陛下喜欢,”她话锋一转,“然而圣心难测,他行事又狠辣决绝,不给自己留条后路,你清楚吗?”

  元簪笔只觉此刻的对话处处透露着诡异。

  譬如,为何太皇太后关心他与乔郁的关系,再譬如,太皇太后为何这样关心乔郁?

  “乔相心有成算,且圣心极隆,请太皇太后宽心。

  ”

  太皇太后冷冷道:“你明明事事知晓,却还要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来敷衍哀家。”

  明明早知乔郁会不得善终,却不出一言阻止,只冷眼旁观。

  可见,确实同乔郁关系早就不同以往。

  这便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元簪笔微顿,道:“臣不敢敷衍。”

  太皇太后目光落在他脸上,对方神情中有几分诚惶诚恐,只是在太皇太后看来,作伪的成分居多。

  从他口中,太皇太后什么想听的都听不见,从他脸上,太皇太后什么想看的都看不见。

  “今日之事,到底事关太子,乔郁做事太狠,太不知轻重,”太皇太后冷声说,元簪笔听得满头雾水,就算太皇太后想训话,也应该是对着想害她亲曾孙的乔郁,而不是一直仿佛站在岸上干干净净的元簪笔,“你说你与乔郁关系不曾疏远,他可有告诉过你此事?”还没等元簪笔回答,她便道:“不管你知不知道,你自然是要回答不知道的。”

  元簪笔:“……”

  连他这样几乎没什么好奇心的人,都忍不住好奇太皇太后到底要他来这做什么了。

  太皇太后字字仿佛都在不忿乔郁对太子所做之事,可又满口的乔郁,让元簪笔甚至要以为,太子只是个幌子,太皇太后更关注的是乔郁。

  恕他不够聪明,猜不出太皇太后的用意。

  “乔郁若是再我行我素,陛下百年之后,定然为新帝所不容,”太皇太后道:“再生事端,唯有死路一条。今日他与太子种种,不过致使朝中内耗罢了,太子是太子,”她语调中没什么波动,皇族的骄傲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在其中,“也永远都是太子。”

  太子虽然心软懦弱,但在太皇太后心中好歹比三皇子强些,乔郁要是想扶植三皇子上位就太没有脑子了。以三皇子的性格,乔郁必死无疑。

  元簪笔道:“是,臣领命。”

  在太皇太后眼中,她的子孙都不可避免地走入了一条死路,她心中焦虑悲哀,不能明言。

  元簪笔对乔郁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太皇太后不知道,但太皇太后只能想到他去劝告乔郁。

  太皇太后道:“哀家累了,你下去吧。”

  元簪笔起身下拜告辞。

  太皇太后突然道:“乔郁的腿是在静室断的?”

  元簪笔道:“是。”

  太皇太后一时无言,道:“去吧。”

  她靠在椅子上,目光放空地看着庭院中的景致。

  她十四岁入宫,十六岁诞下皇嗣,十七岁就做了皇后,历经多少明枪暗箭,多少算计筹谋,还不到四十岁,皇帝驾崩,她儿子和一帮兄弟厮杀,成了下一个皇帝。

  她的丈夫一生未立太子,几个儿子便为这个位置你死我活地斗了近十年,新皇怕了,早早立了太子。

  太子是她最喜欢的孙子,小四是她爱重的孩子。

  然而她爱重的孩子,与她最喜欢的孙子的死脱不开干系。

  而今乔郁极力想要皇帝废太子。

  简直成了一个轮回。

  她这一生,见证了多少手足相残,父子反目。

  多少话在口中,最终只成了一声幽幽长叹。

  乔郁锋芒太过,必不长远。

  但愿元簪笔真能让他稍稍收敛,但愿。

  ……

  而这个令无数人恨得欲将其食肉寝皮的乔相,正为晚膳吃什么发愁。

  皇帝早就派人宣旨安抚,自然也安抚了太子,俩人谁都半点便宜没有占到。

  况且只要皇帝不废太子,太子就会是未来的皇帝,没必要为了乔郁这个疯子得罪未来的天下之主。

  朝中人惯会见风使舵,乔郁习以为常,此刻觉得自己亏得厉害。

  亏得血本无归。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干净,还拿茶叶来磨牙,看着有几分好笑。

  他道:“寒潭,什么时辰了?”

  “酉时。”后者回答。

  乔郁道:“真是奇了,都这个时辰了元簪笔还不回来,难道太皇太后还留他用饭了不成?”

  寒潭无言以对。

  他当然清楚,在乔郁心中,元簪笔有没有留在太皇太后那用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元簪笔为何没有来。

  乔郁倒是希望元簪笔来,可这种时候与他牵连越少越好。

  他鲜少为他人考虑,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让他陪你死,他想,不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3-0823:19:53~2021-03-1322:5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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