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_窃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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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太子半昏半醒,恍惚间听到有人说:“起来。”

  声音是很动听悦耳的,熟悉得令太子胆寒。

  他睁开眼睛,乍见灯光头晕目眩,一时看不清楚,待稳住身形,看见的却是一袭华丽的衣袍。

  太子喃喃道:“父皇。”

  他猛地反应过来,叩首在地,“父皇,舅舅自辅佐父皇以来一直忠心耿耿,请父皇明鉴!”他声音哑得吓人,又带着哭腔,这样尊贵的身份,眼下却狗一样地跪在皇帝身边,难免令人心生不忍。

  皇帝道:“你说什么?”

  “儿臣说舅舅是……”他还未说完,明丽华贵的衣袍已随着主人的动作朝内殿而去,太子哪里敢站起来,只得踉踉跄跄地膝行到殿中跪着,他连跪都跪不稳了,面上半点人色也无,看得旁人心惊肉跳。

  皇帝随手翻开乔郁呈上的奏章,对这个心怀不轨的臣子愈发满意。

  当他读到事关国体时甚至不由得笑出声来。

  乔郁当真是无所顾忌,心狠至极,陈氏倒了他不甘心,还要搭上太子。

  太子跪在地上,全然不知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父亲在想什么。

  他微微抬头,只能看见高位之上的男人没被奏折挡住的小半张脸,皇帝眼睛漂亮得惊人,却不显阴柔,望过去,唯有不敢直视的尊贵。

  太子踌躇许久,才道:“父皇。”

  “为了你舅舅?”皇帝放下奏折。

  太子道:“是。”

  皇帝随意一瞥太子的脸,只觉自己这个儿子也算是好相貌了,陈皇后生得极美,性格温柔,太子的容貌七分像母,三分像父,只是这份温和忧郁放在闺阁女子中倒是绝色,落在世家子身上也能称之为风流,可惜放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来要做皇帝的太子身上就显得太不合时宜了。

  皇帝有点好笑,道:“如果今日你舅舅谋反要杀了朕,然后让你做皇帝,你会不会跪在陈秋台面前,请陈秋台放过朕?”

  太子几乎被皇帝这不加掩饰恶意的话问傻了,他下意识想说儿臣一定会,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舅舅不会谋

  反。”他一下反应了过来,“舅舅跟随陛下数十年,人品忠心陛下自然清楚,陛下……”

  “陈秋台有个好外甥。”皇帝打断道。

  夏公公都不敢听下去了。

  太子平时性子好得很,如皇后一般,几乎能称得上懦弱无能了,怎么今日却,他暗衬道:还在陛下的气头上!

  “可是朕没教出个好儿子。”皇帝语气骤然凌厉,“陈秋台谋反证据确凿,如此重罪,居然还劳烦得太子跪在这十几个时辰为他求情,太子啊,你是不是忘了,你先是朕的儿子,然后才是陈秋台的外甥!”

  皇帝容不下不忠。

  他自然容不下,在他看来,太子既然是他的儿子,那么就该忠于他,父皇父皇,既是父,又是皇,无论是做臣子还是做儿子,太子都该对他忠心耿耿!

  “儿臣不敢。”太子重重叩头。

  从皇帝的角度看去,他的儿子跪在地上,吓得脊背都在颤。

  你看,多可笑啊。

  皇帝觉得好笑极了。

  这么个手无寸铁胸无韬略的青年人,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向他的皇帝父亲为自己被扣上谋反罪名的舅舅求情。

  太好笑了,他难道不知道,此刻她连自己都保不住吗?遑论陈秋台?

  皇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感叹太子对陈秋台的深情厚谊,还是可笑太子自不量力了。

  皇帝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太子如坠冰窟。

  皇帝说:“太子啊,你知道你为何是太子吗?”

  太子战战兢兢地抬头,道:“因为,因为母后出身世家,舅舅是父皇的伴读,又于国有功,所以儿臣才是太子。”

  皇帝挑眉,“哦?”

  “儿臣自知无才无德不似人君,本不堪为太子。”

  皇帝脸上的笑彻底消失了,“不对,”他望着自己的儿子,“你说的不对。”

  “儿臣……”

  他还未说完,便收声。

  皇帝走到他面前,道:“因为朕是皇帝,你才能是太子。因为朕愿意,你才能是太子。”如果他不愿意,陈秋台的妹妹也不会是皇后,如果他不愿意,太子当然不可能是太子。

  可

  太子好像一点都不明白。

  他一味说自己无能,一味说自己是凭借皇后与陈秋台才成为了太子,可他怎么就不清楚,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

  他朝太子伸手,“起来。”

  皇帝是先帝嫡幼子,养在贵妃身边,从小到大未曾受过一点苦楚,未曾有一点不如意。

  这样的人也有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秀丽的手,毫无瑕疵与茧子,指甲在灯下仿佛泛着珠光。

  这怎么是活人的手?

  太子定定地看着这支手,脑中突然升起了这样的想法。

  他身上有灰尘,手上有在石阶上磨出来的伤,伤口已经结痂,但血还在,掌心上沾上的污渍还在,他怎么敢让皇帝拉他起来?

  太子连声道:“儿臣不敢。”摇摇晃晃地自己支撑着起来。

  皇帝收回手。

  皇帝道:“你真想救陈秋台吗?”

  太子低头,只道:“舅舅实在无辜。”

  太子比他高了,但或许是太子在他面前常常低头下跪,或许他只在高高的龙椅上俯视群臣,他竟然第一天才意识到太子居然长这么高了。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毫无变化,软弱得皇帝觉得可笑可怜可鄙。

  皇帝轻轻叹息道:“太子,陈秋台应该教过你,倘若有一件事,看起来十分不可思议,离谱反常,就一定不要参与。如乔郁将陈秋台送押到天牢,像乔郁的身份,到底比陈秋台与朕疏远许多,他一个罪臣之子,凭什么能折辱天潢贵胄?”他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因为其中必有朕的授意。”

  太子骤然抬头。

  “朕知道你想救你舅舅,朕当然知道。”这个面如好女,冷酷无情的皇帝说:“你是朕的儿子,朕怎么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朕为你出个主意,”他拉起太子的手,对方被毒蛇咬了似的一惊,他下意识想要挣脱,又硬生生地克制住想要挣脱的欲望,皇帝亲亲热热地拉着儿子的手,仿佛身边这个孩子并不是而立之年的太子,而只是他顽皮无拘的小儿子,“朕如果是你,会立刻联系谢居谨,还有太子太傅,太子少傅,以及

  所有与你休戚与共的世家,要他们联名上书,给朕压力,同时号令言官,弹劾乔郁等人,再有翻出宁佑十年的案子,力证乔郁这个罪臣遗孤早就该死在数年前,而不是还能在朝中兴风作浪。”

  太子大惊失色,差点又要跪下,却被皇帝拦住。

  “先别跪下说儿臣不敢,听朕说完。”

  皇帝语气温和,“如果朕是你,朕还会不惜一切代价招揽元簪笔,因为魏帅,因为他在西境振臂一呼万人响应的影响,还有他作为殿前司主事,可以自由出入皇宫,还可以干预殿前司调度,你明白吗?”

  太子被迫看着皇帝的眼睛,“儿臣不明白。”

  皇帝嗤笑,“陈秋台当真是白教你了,他当年的手段你竟一点都没学会,真是可惜。这样好的施压逼宫篡改圣旨的法子居然在这你这失传了。”

  他笑,“元簪笔啊,元簪笔手中可有兵权,他老师更是战功赫赫的国之柱石,有他在手,何愁兵权无望?再不济,他带人杀了朕,你是太子登基,名正言顺,朝中臣心所向啊!”

  他尾音冷寒,太子扑通一声跪下。

  “你是朕的儿子,为何朕会有你这样的儿子?”皇帝若有所思地问:“如朕这样的心思手段,为何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可惜啊,太可惜了。乔郁为何姓乔呢?乔郁若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哦,也不用是皇子,哪怕是宗室子也好啊。

  最像他的孩子却只能做他打压世族平衡朝局的工具,那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

  “太子,朕若是你,现在最应该想的,不是陈秋台的死活,而是你,”皇帝道:“以后还能不能做太子。”话音刚落,他便清晰地看见太子的面色由苍白转为灰白。

  傻孩子。他在心中想:真是傻孩子。

  这样的傻孩子做谁的儿子都好,实在不应是他的儿子,更不该是普天之下除却皇帝最为尊崇的太子。

  “夏公公。”皇帝道:“带太子出去。”

  夏公公在太子边上道:“太子,随老奴出去吧。”

  太子茫然地看了眼夏公公,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

  待太子失魂一般地出去,皇帝才重新翻看乔郁的奏章。

  他一面漫不经心地看,一面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太子和几个兄弟一起在庭院中堆雪人,他便和皇后、贵妃一起在暖阁里赏雪。

  三皇子从小就争强好胜,尤其是在面对太子。

  七八岁的孩子知道什么礼仪尊卑?就算有人教养,这种时候也抛之脑后。

  几个皇子闹得衣衫尽湿,狼狈至极。

  他便出去,摸着三皇子的头问他好不好玩。

  三皇子身上还带着雪,却一下扑到他怀中,笑着说好玩。

  孩提并无太多心机,只是三皇子从小聪明伶俐,比起其他人,总能多得一些宠爱。

  但太子小时便文不成武不就,身体也比同龄人弱上许多,父子俩正在说话,雪水进了太子眼睛,小孩子没看清,竟摔进了雪中。

  皇帝听见三皇子肆无忌惮地笑太子,皇后站起来,往庭院中望。

  他无声地对皇后道:“无事。”便走到儿子身旁,朝正在挣扎的太子伸过去一只手。

  小孩手冻得通红,上面既有雪还有融化了一半的水,他犹豫半晌,挣扎着自己爬了起来。

  于是皇帝要扶起他的手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太子肩膀上,他笑着说;“太子长大了,要面子了。”

  太子白日受凉,于是晚上果不其然地发起烧来。

  适逢陈秋台与他夜谈,他就让陈秋台去太子寝宫看看太子。

  后来他安置在太子身边的宫人同他汇报太子情况时,自然而然地提到了陈秋台来的那一晚,太子抱着舅舅,诺诺喃喃软软乎乎地说了好一会话,半夜了,陈秋台要走,太子都哭着拽住舅舅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皇帝说:“太子和舅舅果然情深。”

  皇帝想:太子知不知道自己是太子,而不是相府的公子?

  ……

  命人送走了大夫后乔郁便躺下,只是睁眼睁了许久也没能睡着。

  事情发展的太顺利了,哪怕他知道,皇帝对世家除之而后快,他也觉得过于顺利了,仿佛后面有一双手推动一样。

  今日陈秋台的反应也过于

  奇怪了。

  乔郁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陈相一向看不上他,他是知道的。

  陈相因为他这张脸更看不上他,朝中不少人觉得他凭借姿容上位,先蛊惑三皇子,后献媚于君王,这种话他听得多了,习以为常,还能对对他长相指指点点的人评头论足回去,并断定这都是些没脑子也没有脸蛋的蠢货。

  今日陈秋台见他像见了鬼一样,反应太渗人了,渗人得乔郁想找一盆黑狗血。

  乔郁目光骤然瞥见一个黑影,站在门口,十分吓人。

  乔郁皱眉道;“寒潭?”

  对方推开门,一身白衣照得整个房间都明亮了起来。

  乔郁承认,他虽然十分想见元簪笔,但不是这个时候。

  他有心,但说的仿佛随意,“元大人来本相这做什么,兴师问罪吗?”

  陈秋台怎么都算得上世家的人,先前元簪笔能因为顾轻舟的事情怀疑他,自然会因为陈秋台的事情恼怒,他清楚的很,利用得格外得心应手,想借此让元簪笔恼怒早点离去。

  元簪笔道:“不是。”

  乔郁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过来。”

  元簪笔果然依言过来了。

  乔郁见他一言不发乖乖巧巧地听自己的话,有那么一刻确实十分快乐,快乐得十分虚无缥缈,令乔郁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他突发奇想,倘若自己以后能活下来,元簪笔这样听他的话也挺好。

  不过可惜的是,他要是能活下来,估计下场也不会太好,对元簪笔来说,他既无利用的可能也无利用的价值,当然不会千依百顺。

  元簪笔坐在他身边看他,神情不知是不是乔郁的错觉,他竟觉得有些融于烛光的温和。

  他干脆得寸进尺,躺在了元簪笔腿上,十分熟稔地玩起了元簪笔的头发,一面舍不得触感,一面不怀好意地说:“陈秋台的反应倒是有点出乎本相意料,本相以为,他就算不疯,也要发怒,要么垂死挣扎一刻的,见到本相便束手就擒了,元璧,本相虽然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却从不知晓自己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本事。”

  元簪笔的头发

  柔软乌黑,元大人一身硬骨,只有这里软。

  他边说边看元簪笔的反应,又道:“本相还听说,陈秋台死了,只不过还有发丧。不过一个罪臣,倒也没有发丧的先例,都是送到乱葬岗拿一卷草席裹了扔掉,”他微微一笑,“能有全尸入土是大幸事,被盗尸、被野狗叼走撕碎也常有。”之后哪怕他权倾朝野,再寻乔氏夫妇的遗体也是不能了。

  他说的如此恶意,等来的却是元簪笔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刚上完药,手上冰冷极了,简直不像是活人。

  元簪笔握住了他的手,将被子往上拽了拽,将他除了头都盖住了。

  然后便要抽开手,乔郁将他的手反扣住,按在被子底下。

  元簪笔习以为常,任由他握着。

  乔郁仰躺在元簪笔腿上,道:“元大人对本相真是愈发温柔体贴,”他顿了顿,元簪笔身上骨头虽然硬,但腿好歹还不硌人,躺上去暖得很,乔郁见了一天死人与将死之人,乍入一个活人怀中,难免有所不舍,恨不得元簪笔今天晚上不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本相?”

  元簪笔轻轻靠在床边,道:“选个良辰吉日。”

  乔郁掀起眼皮,元簪笔语调轻缓,弄得他也有点昏昏欲睡,“哦,那何时是良辰吉日?”

  元簪笔并没有再回答。

  乔郁也不指望他回答,干脆闭上眼,也不管元簪笔的腿会不会被糖麻。

  元簪笔的掌心有点热,手指与温香软玉八竿子打不着,有点茧子,也有些硬,沿着人不怎么见光的皮肤一路游走的感觉有些……微妙。

  乔郁睁开眼。

  他就算是傻子,也该明白元簪笔在做什么。

  罪魁祸首与他对视,竟毫无意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不知羞耻的事情的羞愧,正大光明至极。

  乔郁按在他的手背上,一眼不眨地盯着元簪笔。

  乔郁眼神总是带着笑的,或者含着情的,有杀意寒意,但唯独没有今日这般幽深,仿佛要把元簪笔吞下去。

  他眼中几分探究与怀疑,但更多的是不可忽视的炙热滚烫。

  乔郁笑着说:“本相有两件事要告诉你。”他语调不似寻常那样绵软,反而

  略有一丝沙哑,动听得能蛊惑人心。

  “乔相请讲。”元簪笔镇定自若。

  乔郁第一次有点佩服此人,没想到佩服得竟然是厚颜无耻。

  “第一件,有些事情是要成亲之后才能做的,”乔郁指尖划过元簪笔的手背,只是在被子底下,俩人谁都看不见,只能凭借着感觉摸索,“本相虽然行事胆大妄为,但眼下无名无实就行此事,岂不是显得本相无耻?”

  “还有第二件,”他抓着元簪笔的手往上,“本相腰腹下毫无知觉,怕是要令元璧你失望了。”

  元簪笔似乎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极其短暂,却看得乔郁一紧。

  “果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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