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_窃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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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之后的一个时辰里二人一句话都没说。

  小雪端着放鹿肉的瓷碗问元簪笔,“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元簪笔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鹿肉。”

  小雪十分殷切地举着碗到小口小口地吃着烤肉,姿态宛如大家闺秀般谨慎婉约的乔郁面前,“姐姐你看呢?”

  乔郁把鹿肉咽下去才同他说话,乔相问:“小雪,你在拿姐姐寻开心吗?”

  小雪抱着碗,脸上的表情在兴高采烈与尴尬至极之间流转,“没错啊,就是鹿肉!”

  元簪笔看他的神情很担心,刚要夹进嘴里的肉转了个弯放到盘子中,似乎想要找银针试毒。

  乔郁则放下筷子,笑容可掬,语气亲切地说:“你果然是在拿姐姐寻开心。”

  小雪脖子一缩,挪到了元簪笔身后,在得到自家大人不知道是安抚还是把脉的抚摸之后,少年人控诉道:“谁叫您们二人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我买的肉里面有毒呢!”

  他们两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带笑容,虽然对着吃饭,但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方才亲亲热热贴着说话仿佛是小雪病入膏肓臆想出来的,元簪笔总教育他食不言寝不语也就罢了,乔郁秀秀气气就差没拿袖子掩住嘴吃肉,但是动作恶狠狠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把这块肉当成了某位挡住他路,令乔郁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大人,那才叫渗人!

  元簪笔问:“我没和你说话吗?”

  乔郁态度则十分真挚,“小雪,告诉姐姐姐姐做得哪不好。”

  小雪刚想跑,猛地想起他在元簪笔身后,头摇如同拨浪鼓,“姐姐你做得哪都好。”

  乔相满意点头,“元将军,不早了,送本相回去。”

  元簪笔道:“正门?”

  乔郁指了指那面墙。

  小雪小声说:“姐姐,我们家大人是见不得人吗?”

  “不是元将军见不得人,实在是乔某既无倾国之貌,也无惊世之才,”乔郁幽幽叹了口气,“实在不堪……”他被元簪笔抱在怀中仍不忘扭头和小雪说话,“让旁人知晓,岂不是要耻笑元将军识人不明?”

  小雪急道:“姐,姐筷子!”

  乔郁把筷子扔了下去,不忘和元簪笔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元簪笔说:“我以为你要拿回去用。”

  乔郁被轻轻放在轮椅上。

  元簪笔正要走,乔郁伸手扯住了他袖子。

  “乔相还有事?”

  乔郁沉默片刻,松开手,懒洋洋地朝他笑了,“没事,将军回去早些休息,明日朝会定然不比战场杀敌来的轻松。”

  元簪笔颔首道:“多谢。”

  乔郁脸上还带着笑,暧昧道:“你我不必客气。”

  元簪笔又了院中,他尤为贴心,走时还知道把乔郁推下去。

  “大人回卧房?”寒潭问。

  乔郁道:“书房。”

  自元簪笔离开,他脸上的笑容顷刻间烟消云散。

  乔郁笑时明艳灼灼,怒时锐气逼人,喜悲怒忧皆是风华美人,唯有面无表情时生气全无,加之肤白如玉眉眼精美如名家工笔,不动不言时像个假人,寒气森森。

  他抬手,许是忘记袖子里有东西,一个圆圆的玩意滚落下来。

  寒潭捡起,送到乔郁手上。

  那是个梨。

  乔郁面色稍霁,把梨子放在手中摆弄了一会,梨圆润光滑,表皮黄中带绿,幼儿拳头大小,他想了想,将梨子扔给寒潭。

  “大人?”

  乔郁道:“上次宁州守不是送来了一块玉吗?找人照这个雕一个出来。”

  寒潭道:“是。”

  ……

  “元将军,早啊。”乔郁笑呵呵地朝元簪笔招手。

  若非元簪笔此刻刚走进偏殿,同诸位大臣一道一起等待上朝,他或许会为乔郁的热情动容,但当乔郁一开口,原本因皇帝一时兴起将武将改做文官的元簪笔已够吸引人注意,此刻更是成了中心。

  元簪笔回来究竟为什么众人皆心知肚明,只是当年元簪笔请陛下特设乔郁请得实在太光明正大,以至于现在还有不少人想看乔郁与元簪笔二人要如何共处。

  待元簪笔走他才又小声道:“不对,这时候是不是该叫将军殿前司主事大人了?”

  元簪笔道:“随乔相心意便好。”

  乔郁仰着头朝他笑,声音比方才更低,“我更想叫元将军兄长。”

  元簪笔道:“你可以先问问小雪。”

  “那哥哥呢?”

  元簪笔正要越过他,乔郁又道:“寒潭不得入正殿,将军将我推进去如何?”

  诸人都听到了乔郁的话,看戏似得等待着元簪笔的反应。

  陈相称病不朝多日,代相谢居谨淡淡道:“乔相虽为百官之首,此事不过私事,交给内侍便可,这般作态,无非仗势欺人而已。”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身边的人都听到,乔郁张狂也不是一天两天,他表面使唤的是元簪笔,在他们这些自先帝时便备受打压的世家之人来说,侮辱的更像是他们,“阿静,你日后断然不可如此行事。”

  谢氏少公子谢静不过弱冠之年,行事却已端方稳重,乃是世家几百年来所推崇的君子之风,“是,父亲。”青年人恭敬道。

  谢静旁边也是位年轻公子,闻言声音极低地和谢静耳语道:“我倒觉得乔郁就是想找个人给他推轮椅罢了。”谢静没有反驳,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那为何要找离他半个偏殿之远的元簪笔?”

  那人道:“看着顺眼不成?你看这满殿里老的老,丑的丑,如我等这般玉树临风的,哎……文初你别走。”他声音大了些,被谢居谨不冷不热地扫了一眼,立刻老老实实站在谢静身后不说话了。

  元簪笔正要推他,一青年人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年岁不大的宦官。

  青年人停在乔郁身边,笑容爽朗之中略带几分歉然,“乔相,这个如何?”

  小宦官战战兢兢地接过了元簪笔的位置,道:“先前侍奉乔相那位病了,又……”

  乔郁抬手。

  那小宦官闭上了嘴。

  乔郁朝青年人笑得十分感激,“多谢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刘昭道:“不敢,乔相请。”

  乔郁意味深长地看了元簪笔一眼,道:“臣失礼。”便先行一步。

  元簪笔见礼道:“五皇子殿下。”

  刘昭抬手一扶,道:“元将军……殿前司大人免礼。”

  刘昭眉眼英朗,虽不如其父,亦是俊秀出尘的样貌,笑时更是如春风拂面,很难不让人生出好感。

  “我上次见到元大人还是在三年前秋点兵之时,大人英姿更胜当年。”

  乔郁在前面微微皱眉。

  刘昭为什么要称我?

  让乔郁欣慰一点的是元簪笔比少年时还不会说话,字面上不会说,让他和刘昭有来有往地相互吹捧实在难于登天。

  乔郁听着后面的对话都能想象到刘昭为难和元簪笔无话可说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好在马上就要上朝,刘昭没有在元簪笔身边呆上太久,不然刘昭很有可能以为元簪笔是故意冷待。

  元簪笔在兖州就曾听闻皇帝待乔郁如何宠信,今日上朝有了一个更加确切的概念。

  乔郁身体有疾,不能跪拜,皇帝特许他不必下拜,坐着上朝。

  如乔郁这般待遇的不是没有,只是一个个须发全白,唯他一个青年人,在几个老人中尤其显眼。

  皇帝让元簪笔在家休整一番再来上朝,来时还有半月便要给各地官员考评、定品,今日要选择定品官员,评定各地上报,再转交朝廷。

  皇帝偏向乔郁已偏到了骨子里,这点朝野皆知,只是定品一事历来不是皇帝偏向就能做好,定品官员身份、人望、才学缺一不可,况且今年在标准上就出了岔子,太子三皇子吵了两个月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乔郁刚听完三皇子说他才学出众、是士人典范,应是此次定品之人,若非乔相,恐难以服众。

  乔郁用手撑着下巴,心说这是废话。

  他微微偏头,见元簪笔看似聚精会神,实则神游天外,朝他笑了下,又转了过去。

  太子则道:“乔相才学冠绝当世不假,然乔相毕竟南青,德高望重者比比皆是,若真选乔相,才是真恐难以服众。”

  元簪笔神游时不忘点头,这是他小时在元簪缨身边学来的,元簪缨讲课虽然通俗易懂,但有些内容毕竟不是孩子能听进去的,夏天天又热,元簪笔昏昏欲睡,为了不伤兄长的心,还边瞌睡着边点头。

  或许他这点头的动作太大了,连皇帝都看见了。

  一官员道:“乔相虽才学过人,但毕竟……”他顿了顿,有意指乔郁的身份,“尚有不足之处,定品官历年哪一位不是清贵世家出身?”

  乔郁习以为常,觉得这位大人的话很无新意,骂人都没骂到点子上,他又不能笑,只是神色冷淡地看着前方。

  沈鸣玉在远处看着,心中暗下结论:这位大人所剩时间不多矣。

  另一官员显然十分赞同,道:“钟鸣鼎食之家出身者从小耳濡目染,毕竟眼界开阔,此事还是由大家出身者来更好,也更能服众。”

  大家出身者能不能服众元簪笔不知道,但是元簪笔知道这话一定不能服众,两位大人的话一出,士人一边窃窃私语,颇为不满。

  皇帝对于为难人一向颇有兴致,何况吵了小半个时辰,大殿中唾沫横飞也没说出什么醒世之言,皇帝看了看元簪笔,道:“元卿觉得如何?”

  乔郁这次能正大光明地回头看他,觉得以元簪笔的性格,很有可能问出一句什么如何。

  令乔郁失望的是,元簪笔即便走神,也是一边听一边走神,他道:“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有理。”

  乔郁又把脑袋转了过来。

  谢居谨哼笑一声,对元簪笔的回答很是赞赏。

  乔郁摆弄着自己的袖子。

  淮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乔郁的反应。

  纵然权势滔天,乔郁不受世家,以及世家门生待见也是事实,淮王几次都看见乔郁听着旁人明里暗里说他身份不堪、行事放纵的话时用袖子掩着脸打哈欠,只是元簪笔这好像漫不经心似回答,让他眼中的笑一下就粉身碎骨。

  乔郁用指甲挑开袖子上的丝,脑子里仍然回荡着元簪笔的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有理。

  以元簪笔的身份,说这话再正常不过了。

  啪。

  丝断在了他手指上。

  他怎能厚颜无耻地期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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