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_我靠血条碾压修真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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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宋清池撕下易容的动作,又是利落,又是干脆。

  这重出乎意料的反转戏码,瞬间将凌霜魂看得目光发直。

  这一刻,凌霜魂的表情就宛如《冰河世纪》里那只追着松果的松鼠。

  他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抓住松果,第一口居然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吃。

  多年野史记载的习惯,让凌霜魂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储物袋里,准备从中拿出纸笔书简,当场速记一番。

  然而腰间的储物袋像是被系了个打死结,一连尝试了两三次都打不开。

  凌霜魂这才反应过来:之前楚天阔封住了他们三个的储物袋,至今也没有解开呢。

  遗憾地叹了口气,凌霜魂摇头松手,再把目光转向另一边。

  一看见言落月和巫满霜,凌霜魂下意识战术后仰——

  还有完没完了,你们两个?

  一个抱抱而已,刚刚抱了那么久就不说了。

  现在都已经贴贴结束,居然还要手拉手,像是两个郊游的小朋友?!

  带着三分无语,三分好笑,还有三分被蒙在鼓里的急迫,凌霜魂像是要强调自己的存在一样,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咳!”

  白鹤有点哀怨地对两人伸出双臂:“小言,小巫,我也饱受惊吓啊!”

  这两天的嘴炮输出和情报输出,百分之八十都来自于凌霜魂。

  现在眼看事件终结,他的安慰和贴贴在哪里?

  言落月往凌霜魂的方向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半路停住。

  她解释道:“我衣服上,好像沾了一点满霜的血……”

  而且言落月的侧脸上,绝对切实地沾上了巫满霜皮肤上渗出的毒。

  凌霜魂:“……”

  白鹤变脸的速度,几乎和刚刚撕去易容的宋清池一样快。

  他呵呵一笑放下手臂,非常从心地说道:“那还是算了吧。”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小巫的热情拥抱。

  哪怕只是间接拥抱,那也不行。

  凌霜魂自忖,他的命硬程度,可比言落月弱多了。

  “不过小言,你至少得告诉我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凌霜魂目光炯炯地盯住言落月:“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觉得,你现在手里有全套剧本!”

  言落月谦虚地摆了摆手:“全套没有,只有差不多大半套吧。”

  眼看凌霜魂的眼睛越睁越大,假如能变成原型,没准都要用鹤嘴啄人了,言落月才哈哈一笑道:“好吧好吧,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鉴于事件当事人距离不远,当着事主的面大声复盘往事,显然有失礼仪。

  所以,言落月很适时地把声音放轻了一些。

  三小只就像是要密谋谋反一样,把脑袋挤挤挨挨地凑在一起,听言落月转述起楚天阔曾经讲给她的旧故事。

  “一直以来,楚师兄和宋师兄他们两人,并不是真的决裂……”

  时间前拨八十年,回到陶桃被楚天阔一剑穿胸的那一天。

  灰雾将楚天阔体内的情绪吃个精空,只剩下满地杯盘狼藉,任由楚天阔眼神空洞地躺在满地泥水之中,然后便扬长而去。

  宋清池惶然的目光,在楚天阔和陶桃的尸首间游移,像是一只被暴雨浇透羽毛的雏鸟。

  他下意识地叫道:“师兄……桃桃……”

  然后下一秒钟,宋清池便看到,楚天阔虽然双眼空洞向天,任由暴雨迎面倾盆而下,可他的右手却屈成爪状,深深地往已经被浇得稀烂的泥水中一抠!

  宋清池骤然噤声。

  右手猛然握拳、忽然屈指、或者手背绷紧用力,是他们三人之间的独特暗号。

  这个暗号里包含的内容繁多,具体意义视情景而定。

  大体上,这个动作可以代表“不对”、“停止”、“事情要反过来做”……等等消息。

  就像此时此刻,大师兄的意思是——换一种态度,不要用这种语气对着我。

  于是宋清池闭了闭眼,像一条落败而不甘的狂犬,大声吠叫,然后把事情的责任一股脑地推卸到楚天阔身上。

  “不是说好了,去死的人应该是我吗?!”

  ——我知道,本该去死的人是我。

  ——所以刚刚的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兄你给出这样的警示,是否因为敌人还盘旋在这漫天的暴雨积云之中,窥视着我们的决裂,尚未离开?

  楚天阔没有给出一个字的回答,他也不能给出一个字的回答。

  他躺在淘淘被稀释的血水中。

  看神情,此人仿佛已经和这个世界一同死去,只留给了人间一副空荡荡的皮囊。

  有那么一个瞬间,宋清池当真想不管不顾地上前,一把将楚天阔扯起来,两人一同为桃桃收敛遗容——

  就算那怪物还在暗中窥视,那又怎么样?

  大不了再被抓住,然后再被逼死一回。

  他最心爱的姑娘已经被逼惨死,可宋清池甚至不能去恨动手之人。

  因为大师兄的魂灵,仿佛也在长剑刺出的那一刻,被一并埋葬。

  既然如此,何必再留他一个人飘零此世?

  就和大师兄最初建议的那样,三个人一同死去,未尝不是一种圆满的结局。

  宋清池颤声道:“大师兄,我……”

  即使有铺天盖地的暴雨声作为遮挡,大师兄也一定听出了他腔调里的软弱。

  因为下一秒钟,楚天阔果决的、利落地、手背甚至用力到青筋毕露地再次屈起右手手指,狠狠地插/进了身下的泥土之中!

  “……”

  那杀气腾腾的一抓,就好似一声怒指向天的质问。

  宋清池看着这只极力绷紧,用力到血肉仿佛要在皮肤下绽裂的手掌,脑中几乎能同步补出师兄不甘又不屈的眼神——

  复仇!复仇!复仇!

  他的魂灵还没有死去,复仇的血仍然流淌在他的心胸!

  楚天阔是输了。

  他被烹调、他被煎煮、他饱受煎熬,又被打磨成食盒吃空。

  可他绝不认命。

  楚天阔就像一根修长的竹节,即使被压到弯折俯地,也要在一线喘息之间面目狰狞地弹起。

  此刻,他胸膛中所有情绪都空荡无存,那魔畜只留给世上一具叫做“楚天阔”的皮囊。

  但即使只有一具皮囊,楚天阔也要把这具皮囊焚烧起来,从余烬里榨出足以点燃怒焰的力量。

  半刻钟前,淘淘曾经那样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力气大得仿佛是一场永诀。

  据说女子的感觉往往较男子敏锐。

  也许在那一刻,小师妹已经察觉到某种灾难临头的不祥预感。

  可在无辜断命之前,淘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勇敢又镇定地看向楚天阔的眼底。

  然后,她唤回了自己少年英雄般的大师兄。

  即使在亲眼目睹她挣扎死去的痛苦里,被她带回的大师兄也不曾离开。

  其实在制止宋清池的时候,楚天阔还没想好,他到底能用师弟和自己的“决裂”制造出什么机会,又能如何设伏擒住这只魔物。

  只是……

  楚天阔冷冷地想道:像我这样的上品良材,那魔物总会再来回锅第二次的。

  因为即使经历了所有的一切,在楚天阔胸膛中跳动的,仍是一颗少年心。

  倾盆暴雨浇湿宋清池的头发、面孔,也遮掩住他眼中滚滚而下的热泪。

  宋清池想:我不能再一点忙也帮不上。这仇恨也不是叫你独自背负的,师兄。

  宋清池说:“我不能……不能再……叫你……师兄。”

  楚天阔的指掌猛地松开。

  那不是最后一根稻草压死骆驼的绝望,那是赞许。

  当长剑在泥水中翻滚三圈,落在楚天阔手边的那一刻,楚天阔知道,师弟已经懂了。

  ……

  听到此处,凌霜魂倒吸一口冷气。

  他将敬佩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宋清池。

  只见宋清池已经把脸上的妆面擦洗干净,并且开始脱下外罩的裙袍,露出里面贴身的青色劲装。

  联想到刚刚那座戏台的布置,再想想宋清池唱念做打俱佳的一流演技,凌霜魂不由得喃喃道:“失敬了,原来是家学渊源……”

  原来从八十年前就一直这么渊源!

  “是啊。”言落月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这场复仇,确实已经酝酿了太久太久了。”

  也许灰雾只是觉得,自己今日被捕,乃是马失前蹄。

  然而楚天阔和宋清池却会告诉它:为了今天的结果,欲复仇者从一开始起到现在,已经足足等待了八十年。

  十年磨得一剑成。

  八十年,连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炮都能被磨出来了。

  三个月后,楚天阔和宋清池终于再次碰头。

  “等等,我打断一下。”凌霜魂举起一只手来,宛如一个吃瓜没吃明白的啃瓜皮群众。

  “前情提要呢?为什么三个月后就突然碰头了?”

  言落月眨眨眼睛:“因为他们约好了三个月后?”

  凌霜魂惊讶:“他们什么时候约好的?”

  不是为了防止那只魔物在旁边窥探,宋清池连一声师兄都不叫,干脆直呼楚天阔的名字了吗?

  言落月摸摸下巴,喃喃道:“这个问题很难给你解释……所以我还是给你演示一下吧!”

  凌霜魂:“???”

  迷茫的白鹤偏过脑袋。

  在他梳理整齐的发冠上,开始冒出一个又一个的小问号。

  凌霜魂眼看着言落月调转脚尖,冲向自己的方向,然后抬起前脚掌,不轻不重地在地上拍了一下。

  “小言,你这是……嘶,小巫你干嘛!”

  为什么忽然从背后踹他!

  巫满霜歉疚地看着凌霜魂:“真对不起,小凌,可是落月这个动作的意思,就是让我踹你一脚……咳,小凌你踢回来吧。”

  凌霜魂:“……倒也不必。”

  凌霜魂不死心道:“可这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哪怕隔着一层白纱,凌霜魂也能感觉到,巫满霜正在悲悯地看着他。

  然后,巫满霜轻轻叹了口气,单手摁在胸口揉了揉。

  不得不说,巫满霜气质隐忍,容颜精致。

  这种放在别人身上有点矫情的动作,被他做来就成了单纯的按捺,甚至有股西子捧心般的独特风味。

  凌霜魂牙疼般吸了口气:“这,我只是没看出你们两个的哑谜,也不至于被我气得心口疼……?”

  ——你什么时候变成泥捏的了?

  然而凌霜魂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扑通一声。

  “!!!”

  吓了一跳的凌霜魂猛然转头。

  只见言落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四肢瘫软,脑袋嘎巴往旁边一歪。从表情来看,人走得显然不太安详。

  “……”

  望见这一幕,巫满霜沉痛地捂住了嘴。

  ……虽然凌霜魂很怀疑,他捂嘴是为了防止自己笑出声来。

  巫满霜道:“我妹妹一直身体不好,连喝口我的血都会面色苍白好一会儿……你刚刚竟然在她面前说话声音那么大声,果然把她吓出了个三长两短……”

  巫满霜断然道:“今天如果没有一百万灵石,这件事万万不能私了!”

  凌霜魂:“……”

  这一刻,凌霜魂终于无师自通了先前那个手势的意思。

  原来,这竟是个碰瓷暗号吗?!

  还有,这世上真有人能喝口你的血,却只是面色苍白而已吗?

  小言要是能做到这点,那她的命已经硬过世上9999的众生,算个鬼的身体不好啊!

  装死的言落月哈哈一笑,翻身而起,轻巧地拍拍身上的尘土。

  “总之就是这样,日久相处下来,积累不少故事,很多手势也变得具备了特殊的意义。”

  言落月笑着点点头:“就比如说,当年宋清池抛下剑时,剑在泥水中滚了三圈。这正是三个月后两人重新相见的意思啊。”

  凌霜魂眼神微微一凝:“既然师兄弟之间并未离心,那又为何……”

  为何要独自在外飘零八十年之久,任由楚天阔背上走火入魔,屠杀凡人的污名呢?

  言落月叹了口气道:“这个,就得从他们又相见时说起了。”

  ……

  虽然凭借着往日的默契,师兄弟二人联手上演了一场决裂的大戏。

  但其实……宋清池还并不知道,过去的一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视角看来,这根本是个掐头去尾,骤然迎来暴击的悲惨故事。

  ——自己和师妹刚刚定情,又一同被羁押一个月后,大师兄忽然提剑而来,说要杀了他们中的一个。

  本来,他若死在大师兄剑下,心中也没有怨言。

  可是,被大师兄刺死的人偏偏是桃桃。

  然后,在桃桃过世的极度悲痛和震悚里,大师兄还打出手势,让他配合。

  强忍悲痛,宋清池做到了。

  在抱走桃桃以后,他为桃桃整理了遗容,擦拭净鲜血,再换上她生前最喜欢的衣衫。

  宋清池取出胭脂粉黛,有些生疏地为少女描画了眉目。

  桃桃一直乖巧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她长长的卷睫在眼下打出一片小小的阴影,僵硬的唇角上,犹然保留着一个安详的微笑。

  若不是冰冷的尸体在他怀中慢慢僵直,宋清池绝不能相信,桃桃竟然就此离去。

  他亲手在桃桃口中添上一枚能保尸身不朽的辟易珠,再一拢一拢地捧来泥土,盖住桃桃仿佛只是熟睡的面孔。

  再然后,宋清池断然起身,换上一身素白麻衣,重新折返回了山茶镇。

  他总要弄清楚,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在山茶镇,在大师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山茶镇上,家家都在着麻衣,穿白服,飘纸钱。

  宋清池走在山茶镇的街道上,毫不引人注意,仿佛和这座死去一半的古镇浑然一体。

  然后,一行身着艳色剑袍的弟子出现在街头,宛如墨汁滴入清水那样分明。

  “……”

  因为剑袍上的五个绣纹标记,宋清池一眼认出,这些人都是鸿通宫弟子。

  他悄悄隐匿声息,藏在一边,听那几个弟子挨个问询镇上发生的事。

  如今还活在镇上的,几乎都是为了存活下去手染鲜血之人。

  如果把真相一一说出,岂不是把他们也牵连当中?

  正因如此,这些人给出的回答前言不搭后语,而且在关键信息上,总是支支吾吾。

  这样的失误,就连宋清池都听出来了,鸿通宫弟子怎么会听不出?

  只见几个弟子避到一旁,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几句,又往传讯石那头发送了几道讯息。

  过了一会儿,仿佛得到了什么明确的指示,那为首弟子再问问题的时候,就带上了鲜明的指向性。

  “什么?你说山茶镇上有魔物出没?”他重声重气地问道,“要是找不出魔物,你谎报魔情,这可是一桩千、刀、万、剐的大罪。你要想清楚再说?”

  “这……可能没有魔物?”

  “什么可能?没有就是没有!”

  “是是是,小的说错了,没有魔物!没有魔物啊!”

  身在暗处,宋清池猛地睁大眼睛。

  怎么可能没有魔物,他明明亲眼见到那魔物威胁师兄——

  那鸿通宫弟子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们镇子怎么死了一半的人?”

  被问到的人手染杀孽,自然不敢分说。

  弟子冷笑道:“楚天阔呢?怎么他来了你们镇上一趟,你们镇子就少了一半人?”

  “……是的!”一股强烈的解脱感将那人牢牢笼罩,一声污蔑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人是楚天阔杀的!”

  ——人是楚天阔杀的,至少有十几具尸首上,都能找到楚天阔的剑痕。

  这便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至于剩下的那些尸首……

  为了防止尸变,或者说,更多的源自同谋犯的做贼心虚。

  人们不敢去看那些尸首上的牙印、凿痕、被扯脱大半的头发。

  在宋清池到来之前,大家在空地上架起柴火,然后把那些尸首焚烧殆尽。

  鸿通宫的弟子们带着满满的“证据”,心满意足地离开。

  今日的鸿通宫,治下仍然和平而安全。

  绝不会有魔物胆敢在此地作乱,特别是灰雾这种传说级别中的魔物——倘若乱世将至,又怎么可能是从他们鸿通宫始?

  天下皆知,这几十年来,各地陆续有魔物现身。

  但只有鸿通宫的管辖范围内,从来一片清平。

  ……

  凌霜魂冷笑道:“如此自欺欺人,纵然瞒得过一时,又怎么能瞒得过青史如刀?”

  言落月叹了口气:“但至少,宋师兄还是很聪明的。他没有在鸿通宫的地盘上当场跳出来……”

  “不然的话,倘若宋师兄也有个三长两短,那楚师兄才是真的糟糕了。”

  鸿通宫既然已经把整件事定性为“楚天阔走火入魔,杀了半个山茶镇的人,或许还有他的师弟师妹”。

  那么,宋清池再贸然出现,就一定会陷入危险。

  轻则是“庇护同门,不分黑白”。

  重则可能连他也一起拖下水——比如说,倘若鸿通宫宣布,山茶镇的人是宋清池和楚天阔一起杀的,那又会如何呢?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楚天阔手中用的,一直都是宋清池的佩剑啊。

  身为修仙界的顶级宗门,鸿通宫独踞南方,气焰嚣天。

  而北方本就势弱不说,还得把整个雪域都拎出来,才能跟鸿通宫、归元宗、梵音寺勉强齐名。

  宋门主的寒松门,只不过是雪域中势力的一股。

  这也解释了,为何两人没在第一时间将此事告知宋门主。

  凌霜魂缓缓地闭上眼睛:“宋门主……他是个豪侠。”

  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绝不可能眼看自己的徒弟受冤。

  哪怕用自己的胳膊拧大腿,拼上大半个寒松门,在鸿通宫撞个头破血流,也一定要为楚天阔和宋清池讨出一份公道。

  这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和徒弟,这还是为了世间的公理。

  然而,言落月三人也能想到:以寒松门的体量对上鸿通宫,宋门主当真能讨来这份公道吗?

  凌霜魂皱起眉头:“但山茶镇众多凡人,仍可取其口供……”

  话刚说到一半,他自己也知道幼稚,只好摇头长叹一声。

  只要修士修为足够,或者有特殊法器,凡人的记忆就可以随意谋改——正如同楚天阔抹去那些揭榜之人的记忆一般。

  所以,在修仙界的主流态度里,凡人的口供只可以作为旁证。

  因为能做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更何况,山茶镇上的这些凡人,既然当初能为了活命狠心杀了邻居亲朋,如今又怎么会有勇气讲出发生的真相?

  想起自己日前在新山茶镇上的打探结果,凌霜魂若有所思:

  “等等,我记得山茶旧镇上的人,几乎都在几年内陆续死去了,是吧?”

  “对。”巫满霜肯定道,“他们并没有立刻搬离山茶旧镇……是后来镇民陆续死去,他们心怀鬼胎,对外宣称镇上有巫魇之术,这才各自搬走。”

  但即使搬走以后,大多数人仍然没有逃离厄运,在几年内接连死去。

  因为此事的缘故,旧山茶镇彻底变为鬼镇,连无家可归的乞叟都不会往那边去。

  凌霜魂左右各看一眼:“你们觉得这件事……”

  言落月摇头:“反正不会是楚师兄。”

  巫满霜也摇头:“反正不会是楚天阔。”

  既然当初在灰雾的胁迫之下,楚天阔都没有杀这群人,那事后就更不会杀了。

  要让言落月来说,做贼心虚的心理作用,或许是其一。

  但更大的可能性嘛……多半是鸿通宫干了点什么。

  毕竟,为了掩盖灰雾曾在山茶镇出现的消息,他们连楚天阔都未放过。

  要知道,楚天阔可是宋门主的开山大弟子,刚刚获得剑道大会魁首的少年英才。

  那么比较之下,一些凡人的性命,自然就更无足挂齿。

  三言两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经过,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有些感慨。

  “这也算是……善恶有偿,自作自受吧。”凌霜魂轻声道。

  “要我说的话,”言落月轻轻撇嘴,“这更像是黑吃黑……”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那些镇民为了存活下去,在更大的强压之下,先是变成暴徒,再是埋没真相。

  然而他们自己却仍然细微犹如齑粉尘埃,只要轻飘飘一口气,就被吹散了。

  在一片寂静之中,巫满霜转向言落月,忽然笑了一笑。

  凌霜魂讶异道:“小巫,你这么……高兴吗?”

  不是吧,听了这么沉重的一个故事,不说愁闷一会儿,至少唏嘘两声吧。

  巫满霜轻松地说道:“因为我知道,这个故事肯定有个不坏的结局。”

  “嗯?”凌霜魂竖起耳朵,“我漏了什么线索吗?”

  巫满霜抿起嘴唇,朝言落月的方向指了指,意味深长道:

  “如果这故事有个坏结局……那以我对落月的了解,她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处决那些人的虚拟祖宗了。”

  言落月:“……”

  凌霜魂拍腿叫绝:“你说得对啊!”

  言落月:“???”

  不是,你们两个……?我在你们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这俩小伙伴怎么回事,背刺她背刺的也太熟练了吧!

  各自瞪了两人一眼,言落月不再卖关子,继续往下讲道:

  “故事确实有个搞笑……我是说,不错的结局。”

  “满霜,你还记得咱们当初在库房看见的那枚簪子吗?”

  巫满霜恍然大悟:“你是说,那只镶嵌了养魂珠的桃花簪?”

  当即,巫满霜双眼一亮:“难道楚天阔一开始就认出了簪子上的养魂珠……不对,他应该没认出来。”

  如果知道养魂珠可以收纳残魂,当年的一个月里,楚天阔不至于被逼得如此绝望。

  当然,也多亏他被逼得如此绝望。

  不然灰雾察觉不对,搜走那枚桃花簪,他们就连最后一丝希望也保留不下了。

  言落月耸了耸肩:“楚师兄他,确实不知道那簪子上镶嵌的珠子是什么……”

  ……

  到了约定好的三个月后,宋清池和楚天阔终于再度碰头。

  曾经无话不说的师兄弟二人,再次见面,四目相对许久,竟然有几分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楚天阔才哑声问道:“淘淘的后事……”

  宋清池仍然没有脱下身上的白麻长衫。或者说,过去的那一袭青衫,他今生已经不打算再穿了。

  他已与桃桃定下终身,虽未成婚,但桃桃已经是他的妻子。

  心爱的少女故去,他就为桃桃守妻丧之礼。不多不少,总要守足一辈子。

  听到大师兄的问题,宋清池垂眼道:“我已经……把她安葬了。”

  吸了口气,他有些僵硬地扭转了话题,提起此行来的正事。

  “关于山茶镇上的事,大师兄,现在世上有些传言,这都是因为鸿通宫……”

  他把自己这些日子探查到的事情,一一告知了楚天阔。

  不出宋清池的意料,楚天阔只是淡淡地点点头。

  他对于这份污蔑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就像那些红口白牙污人清白的语句,是一颗颗尘埃般的砂砾,又被投入了深不见底的河心。

  那场毁灭性的灾难,并没有击败楚天阔的心,也没能打碎他的骨头。

  但这样一场经历,却无法更迭地让楚天阔变得更加“厚重”。

  不久前的剑道大会上,楚天阔一手一个,扯起自己的师弟师妹一同上台,对天下宣布:

  “我们师兄弟妹三人东出雪域,要一起做些轰轰烈烈的大事,声名天下知!”

  而现在,名声无论是美誉或诋毁,在楚天阔眼中都已缈若浮云。

  他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提起了关于如何杀死那魔物的计划。

  “那魔畜自己说,它‘剑罡、法诀、符咒、佛法金光’皆不能伤。”

  楚天阔眼中燃烧着两簇幽幽的火焰:“但我不信它真能永生不死。”

  他坚毅道:“这三个月里,我把那一个月中经历的一点一滴都拿出来反复琢磨……然后我发现了一件事。”

  楚天阔转过头,眼中寒芒一闪:“为什么在我动手之前,它反而放开了对你们的控制?”

  假如不让淘淘握住楚天阔的手,不让淘淘说出那一番安慰的话,而是让淘淘瑟缩推拒地躲开楚天阔的剑尖……

  那楚天阔的绝望,一定更深更重。

  楚天阔冷冷道:“它没控制,或许不是它想不到,只是它不能够。”

  宋清池猛地打了个寒噤,就像是一个一直堵死的关窍豁然洞开。

  他看向楚天阔:“师兄,你的意思是……?”

  楚天阔断然道:“如果它以灰雾姿态漂浮的时候,没有攻击能伤害它……那其他时候呢?比如说,它控制别人,或者从天灵盖钻进去用餐的时候?”

  仔细一想,除了最开始尝试驯服楚天阔配合,反拧了楚天阔的双臂之外,灰雾似乎从未意图对他施加过刑罚。

  如果说,这是因为知道楚天阔心性坚毅,酷刑对他没有用处。

  那在一组又一组的木笼里,灰雾好像也只是虚虚地笼罩在被选中之人的身上。

  它从来不曾控制住对方的手脚,让对方毫不反抗地受死。

  这三个月来,楚天阔剖开自己的心,把那些血淋淋的记忆都拿出来,一点点地研究琢磨。

  楚天阔说:“让它再来我这里用一次餐,我们就能弄清楚这个问题了。”

  宋清池皱眉道:“那么,师兄你是想……”

  楚天阔微微一笑,捋起袖子,对宋清池露出自己削瘦的手腕:

  “师弟,你之前提出的那个设想……就是师尊气得大半夜抄起扫雪大扫帚,一连把你追出三十里地外的那个,现在可以试一试了。”

  ……

  听到这里,凌霜魂屏气凝息道:“什么设想?”

  言落月沉吟道:“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讲过常荔荔师姐的事……”

  巫满霜上身猛地前倾:“难道,宋清池把楚天阔给活活打死,然后又重新种了出来!”

  凌霜魂惊叫:“啊,什么?”

  他猛然一个暴起:“等等,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啊,难道就为了给这片灰雾刷食盒吗?”

  言落月:“……别瞎猜了,没这回事。”

  她咳嗽一声,揭晓谜底:“宋师兄……他把楚师兄给炼了。”

  楚天阔铁灰色的眼睛,那并不是少年人心若死灰的明证。

  那是炼制成功的表现之一。

  如果举个例子比较一下,就有点类似于孙大圣被炼制出火眼金睛。

  在楚天阔的极力配合下,宋清池将炼器和阵法相结合,把楚天阔炼制成了一件活着的楚天阔。

  这个句子读起来,会显得有点怪异。

  但考虑到原材料是楚天阔和其他东西。

  炼制目的是为了针对灰雾、克制灰雾,同时一定要让楚天阔继续好好活着(加重加粗!)、继续修炼、继续领悟剑意、继续用剑、最好也不要影响他享受美食……

  所以到后来,这法器天下间仅此一件。

  他依照楚天阔的材料特性量身定制,而且是当世绝版。

  那么,宋清池把这件法器取名为楚天阔,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不,这很有什么大不了啊!”

  楚天阔震惊地转过头来。

  他披好外袍,遮住身上特殊的阵法痕迹,怒视自家师弟。

  “这名字能算是你给我取的吗?这他妈是我爹娘给我取的啊!”

  宋清池:“哈哈哈哈哈!”

  事后听到这段逸闻的言落月:“……”

  所以说,为何刚刚灰雾明明没有控制旁人的举止,也没有钻进楚天阔天灵盖里享用大餐。

  可楚天阔却能以一己之力,将它强拖硬拽地容纳进自己的躯壳?

  因为,楚天阔已经被炼成一柄剑。

  一柄专为了诛它而生的剑!

  “这就到了事情比较搞笑的地方了……”言落月沉痛地闭上眼睛,“炼制初期,他们去给陶桃师姐扫墓……”

  因为陶桃被埋在山茶镇附近,他们又是在山茶镇遇到那魔物。

  两人都担心,山茶镇是魔物的大本营之一,恐怕不会轻易离去。

  所以一直等到三年之后,楚天阔和宋清池才看准机会,前去给陶桃扫墓。

  楚天阔从怀中掏出一只桃花金簪,便要埋进土里。

  他涩声道:“师兄本想那天拿给你……要是那天给你,你定然会连夜插上吧。”

  现如今,这份礼物纵使想送,却也来不及了。

  还不等楚天阔把桃花簪放进土坑,那只簪子就被宋清池劈手抢过。

  楚天阔微微一愣,给师弟让开位置:“你想亲手为淘淘插戴?”

  这倒也无可厚非。

  “不是啊!”宋清池震惊又悲愤地看向自家师兄。

  楚天阔那从来伟岸高大的大师兄形象,终于在今时今日,于宋清池心中崩碎了一角。

  宋清池手握桃花簪,一瞬间想通所有来龙去脉。

  他吸气,再吸气,终于忍无可忍,拎起满脸茫然的大师兄的领子,重重地扯着摇了三摇。

  从来温文尔雅的二师弟,终于骂出了有生之年第一句粗口:

  “我他妈说过多少遍——大师兄,你的炼器作业,真的不能自己做吗!”

  从前炼器考试里给师兄打小抄、乃至平时替师兄代写作业,以至于被老爹罚着顶二十多本书站在门外,也屡教不改的恶习,终于在今日彰显了它的恶果。

  宋清池仰天长啸道:“养魂珠你都不认得?养魂珠你都不认得!”

  再定睛往那桃花簪上一看,宋清池更是几欲吐血。

  “你这……这……”

  楚天阔已经察觉到,事情产生了某种转机。

  但他仍然极力冷静下来,把一只手放上师弟的肩头:“等等,你平静一点,慢慢说。”

  “我平静不了!”

  宋清池一把抓住楚天阔的衣袖,神情仍是一派的咬牙切齿。

  但在他双目之下,两行激动的热泪却已经先替自己、替桃桃、替受罪又蒙冤的大师兄流了下来。

  宋清池语不成句道:“大师兄……山茶镇那些人,还有桃桃……他们都在里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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