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2_272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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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第三部--黑雨 .2_272

  主要是从斑竹的身上联想到了一种血性。娥皇、女英明知舜王已死,不可再见,却偏要南下

  寻找,寻不着,则投水自尽,以身相殉。这是什么血性呢?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的血性,是以

  死报答知遇之恩的血性,是对目标的追求至死不渝的血性!”

  李鸿章听着听着,不禁肃然起敬。他的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二十七年前的碾儿胡同书房,

  恩师在给他讲《诗经》中的借物喻志,讲先贤的品德节操……身为太子太保、协办大学士、

  一等肃毅伯的李鸿章,在恩师的面前,仍有一种当年作学生时的凛然崇敬之感。他在细细地

  咀嚼恩师今日说这番话的深远含义。

  “少荃,这次我们师弟在江宁晤面,说不定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面了。”曾国藩的声调

  突然变了,风卷松涛、浪掀战舰的激昂慷慨被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情绪所替代。

  “恩师精力如昔,门生今后求教的日子还长哩!”李鸿章心中‘怃然,脸上仍泰然无事

  地微笑着,似不把这话当作一回事。

  “你不知道,我的脚已肿了好几个月了。”曾国藩把脚伸前一步。“俗话说男怕穿靴,

  女怕戴帽,这脚发肿是一个极坏的预兆。”

  “不要紧的。我回保定后,为恩师寻一个专治此病的良医来。”李鸿章注视着曾国藩伸

  过来的脚,安慰道。

  “不必了。”曾国藩恢复了常态,“这二十年来,我已死过几次了。死,对我来说,不

  值得害怕。把你从保定请来,是想在死前跟你说几句重要的话。少荃,时势把我们师弟绑到

  了一起,塞进了一条航船中。”

  天空上的裂云渐渐缝合,温暖灿烂的冬日又被阴霾所掩盖,富丽矞皇的两江总督衙门重

  新变为一幅灰蒙蒙的水墨画卷。李鸿章感觉到胸口有点堵塞,身上添了一分寒意。他肃然答

  道:“这些年来,门生追随恩师身后做了一点事,虽是时势所促成,但恩师奖掖提携之大

  恩,门生岂能须臾淡忘!”

  “当年在京师初见贤弟之面,老夫便将贤弟许为伟器。丁未年贤弟打马进玉堂,我视你

  与郭筠仙、帅远燡、陈作梅为丁未四君子。安庆攻下后,我请贤弟招募淮勇,东下上海,后

  又以苏抚一职密荐。我一生庸碌,无所建树,唯一可安慰的就是看准了贤弟是个可寄重任的

  大才,要说报答皇恩,留声后世,也仅此一桩而已。”

  曾国藩一往情深地追忆着往事,至高至重的由衷赞许,把李鸿章的心情推向激动莫名的

  峰巅。他以近于哽咽的声音说:“门生微薄之劳,与恩师巍巍功德相比,如爝火之比日月,

  沙丘之比泰岳,何况这点劳绩,也包括在恩师一生的勋业之中。”

  “十年来,湘淮两军、曾李两家为世所瞩目。前人说峣峣者易缺,皎皎者易污,又说木

  秀于林,风必催之,老朽近年来常有忧谗畏讥之患,时存履薄临深之感,这是老朽与生俱来

  的胆气薄弱、遇事瞻顾的本性,所喜贤弟豪迈坚强,敢作敢为,在心性上胜我多多矣,这是

  老朽最堪欣慰之处。”

  “门生也经常有空虚怯弱的时候,尤当事机不顺、夜阑更深之时更是如此。”李鸿章向

  以铁腕强硬著称,这是他在人前第一次表示自己也有虚弱的一面。

  “我想再硬再强的人,这点灵府深处的怯弱感总是难免的。苏长公说,寄蜉蝣于天地,

  渺沧海之一粟。人在天地沧海之间是何等短暂渺小,能不怯弱吗?”曾国藩淡淡一笑。仆人

  过来换上热茶,曾国藩喝了两大口,李鸿章也浅浅地呷了一口。

  偏西的太阳被阴云压抑多时,终于又挣扎出来了。它的金黄色的光辉照在洪秀全留下的

  画舫上,也照在从君山移过来的湘妃竹上;它照在曾国藩灰黄多皱的长脸上,也照在李鸿章

  丰满厚实的双肩上。人有好恶,它无偏倚;人有寿夭,它将永恒。

  “我自知来日苦短,死在旦夕,贤弟正如丽日中天,方兴未艾,前途极宜珍重,我有几

  句心腹话要对贤弟说。”曾国藩凝重地对凛然端坐的门生说,“湘淮军自创建以来,平长毛

  灭捻寇,杀人不计其数,仇敌遍于天下,这自然不消说了。还有一层,不知贤弟可曾注意

  到,湘淮军之所以取得胜利,乃因破除祖宗成法、世俗习见。”

  “门生知道。”李鸿章点头说,“我朝兵权握在中枢,从不下移。过去川楚白莲教造

  反,各地建起团练,参与镇反,然事毕团练即全部解散。湘淮军一反成例,为平定长毛捻寇

  之主力。长毛平后,恩师遵成法,湘勇陆师撤去十之八九,但水师仍基本保留,并转为经制

  之师。捻寇平后,淮军撤去不过十之二三罢了。这些都与世俗文法大不相合。”

  “对!你见事明白。”对李鸿章的回答,曾国藩十分满意。

  “湘淮军不反世俗文法,则不可成事;湘淮军一反成法,则又贻下无穷后患。有人说,

  将启唐之藩镇、晋之八王之先声,非危言耸听,实见微知著也。我生性顾虑甚多,慑于各种

  压力,同治三年江宁收复后,强行大撤湘军,虽一时免去了不少口舌,但终究缺乏远见,后

  之捻乱幸赖贤弟淮军以成大功。贤弟气度恢廓,近年来不但不撤淮军。反而大量用洋枪洋炮

  装备,成为当今天下第一劲旅。对于此事,朝野议论颇多,甚至有人以董卓、曹操视之,疑

  有非常之举。”

  说到这里,曾国藩又端起茶杯喝水,并注意看了下李鸿章的反应。只见他神态自若,并

  不因世有董、曹之讥而动容。

  曾国藩心里叹道:“这就是李少荃,他到底与我大不相同。”

  “这当然是无识者浅见。”曾国藩接下去说,“当今内乱虽平,外患不已,大清江山时

  有被蹂躏之虞,八旗、绿营不能作依靠,前事已见,保太后皇上之安,卫神州华夏之固,日

  后全仗贤弟之淮军。另外,维护我湘淮军十多年来破世俗文法之成果,亦只有指望强大的淮

  军的存在。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一点,今后不管有多大的风波兴起,淮军只可加强而不可

  削弱,这点决不能动摇。”

  “请恩师放心,只要门生一息尚存,这一点一定谨守不渝!”李鸿章语气坚定地表示。

  他没有保君卫国的强烈神圣使命感,也并非有维护湘淮军破除世俗文法战果的深远认识,他

  只有一个明确的观点:乱世之中手里的刀把子不能松,这是一切赖以存在的基础。不过,曾

  国藩的这些话也给他以启示,他今后可以保君卫国的响亮口号来从多方面提高淮军的战斗

  力,而一旦淮军真的成了天下独一无二的劲旅,便任是谁人也不敢说撤销一类的混帐话了!

  “长毛平后,我曾期望国家即刻中兴,谁知捻乱又起;捻乱平后,可以措手了,不料又

  发生津案。在处理津案时,我已力尽神散,自知不能再有任何作为了,而朝野又对津案的处

  置分歧甚大,一时尚难望弥缝。中兴何时到来,看目前形势,实难预卜。然天生我辈异于流

  俗者,就在于以天下兴亡为己任,知难而进,甚至知其不可为而强为之。数十年来,我知办

  事之难,在人心不正,风俗不厚,而正人心厚风俗,其始实赖一二人默运于渊深微莫之中,

  而其后人亦为之和,天亦为之应。我与贤弟,正是属于这一二人之列。我力求先正己身,同

  时亦大力培养一批人才,造就一批好官,将他们当作种子,期待他们开花结果,实现天下应

  和的局面。可惜此事办得并不成功,尔后尚须贤弟时时自觉一身处天下表率的地位,并且还

  要多多培植人才,援引好官,到了普天之下都来应和的时候,风俗自然改变,康乾盛世当可

  重睹。这是我要与贤弟谈的第二点。”

  说到人才,李鸿章一向最服曾国藩的知人善任,于是趁机问:“恩师,门生阅历有限,

  又常带兵打仗,无暇深究,对当今一些重要人物都乏真知灼见。恩师向以识人精微著称,是

  否可将他们略加品评,以便门生心中有数?”

  曾国藩听后沉默着,很久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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