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第三部--黑雨_227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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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第三部--黑雨_227

  二堂堂大清王朝,竟好比一座百年贾府

  两江治内的大小政事,曾国藩都可以移交给马新贻,唯有两件事他放心不下,要亲自交

  代一番。

  第一是江南机器制造总局的事,他拟亲赴上海一行。容闳得到消息,自己驾驶新制的火

  轮船由沪赴宁来了。曾国藩十分高兴。他兴致勃勃地登船观赏,并命容闳向采石矶开去。

  容闳开足马力,船在江面飞也似地前进,近两百里水路,不到两个时辰便到了。曾国藩

  坐在船舱里,颇有点意气风发之感。到了采石矶后,容闳又掉过船头,开回江宁。因为是下

  水,更快,一个半时辰便回到下关码头。曾国藩兴奋地说:“纯甫,这艘船比起安庆内军械

  所造的黄鹄号又要强多了,简直与洋人的船不相上下。”

  容闳说:“与前些年洋人的船相比,速度是差不多了,但洋人这两年造的船又快多了。

  洋人的东西日新月异,学不胜学。”

  “我们中国人并不蠢,只要有志气,今后总可以超过洋人的。”曾国藩坚定地说,又

  问,“这艘船取的什么名字?”

  “还没有名字哩,正等着大人为它命名。”

  曾国藩站在甲板上,望着滚滚东去的长江水,凝神良久,说:“就叫它恬吉号吧!取四

  海波恬、公务安吉之意。你看如何?”

  “最好!”容闳欢喜地说。

  “纯甫,我此去直隶,最令我挂系的就是上海机器制造总局,它还刚上轨道,并不成

  熟。在中国建机器制造局,是我曾某人办的一桩破天荒的事,它也可能成功,也可能不成

  功,说不定今后还会招致众多非议。不过,依老夫之愚见,这个事业非要办成功不可。中国

  的徐图自强,只能肇基于此。纯甫,我看重你,主要还不是因为你留过洋,与洋人熟悉,而

  是看重你的能吃苦、性格坚毅。你千万不要辜负我的期望,今后不管有千难万难,你都要把

  这件事坚持办下去。你尚年轻,今后的日子还长,是可以看到成功的一天的,老夫却不一定

  看得到了。”

  “曾大人,卑职感大人知遇之恩,也深知此事重大,卑职一定尽力办好。”容闳办机器

  制造业已经五六年了,先前是满腔赤子之心,恨不得两年三年就把美国英国的全套机器搬到

  中国来,让国家立即强盛。这些年来,他在办事过程中,深感处处棘手,步步难行,多少次

  都想甩手不干,但最后还是挺下来了。他本想向曾国藩吐一肚子苦水,听曾国藩这一说,便

  不敢再讲了,硬着头皮把总督交给的担子担起来。

  “纯甫,我知道你有难处。”曾国藩从“尽力办好”四字中,已知容闳的艰难。“老夫

  活了五十多岁,经事不少,知天下事有所激有所逼而成者居其半。困难之处,正可看作是激

  励和逼迫。你拿张纸来,我送你两个字,作为暂时分别的留念。”

  容闳忙拿出一张随身携带的棉料呈文纸,曾国藩写下两个大字:“患难”。又在旁边写

  了一行小字:“余将赴直隶,书此二字送纯甫,以志相交于患难之时也。”写罢,亲手把纸

  递了过去。容闳激动万分,打开从美国带回的牛皮箱,将它珍藏于箱中。后来容闳定居美

  国,西方友人愿以十万美金买下这幅字,容闳毅然拒绝。这当然是后话了。

  第二件是金陵书局的事。船山遗书的印装即将蒇事。道光十九年刻的《书经稗疏》《春

  秋家说序》因错讹较多,而稿本王家又已不慎被烧,曾国藩便托刘昆在京师文渊阁抄出,前

  几天也已送到江宁来。他又挤出时间,亲自为船山遗书的印刷作了一篇序,现在都一并交给

  书局赶紧雕板,不用他操心了。只是还有一大批洋人的译书和国内耆儒的书稿,还在等待着

  刊刻。曾国藩亲到书局去了一趟,见设备简陋的书局里堆放着一叠叠刻印俱佳的船山遗书,

  他欣喜地翻阅着,把书凑近鼻子边,贪婪地闻着,觉得油墨喷出的气味真香。陪同一旁的欧

  阳兆熊笑道:“前人说唐诗可以佐酒,你也真像要把这本书吞吃掉似的!”

  “小岑兄,不瞒你说,我现在最大的心愿,便是屏去一切世事,学当年李邺侯那样,到

  深山老林里去筑一间茅屋,读尽天下书。”曾国藩说,那神情极为虔诚。

  “那真是一种绝大享受,可惜你没有这个福分。”欧阳兆熊大笑,曾国藩也笑了。

  离开书局时,曾国藩拉着老友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船山公的书印得差不多了,这是

  一大工程,你我都实现了夙愿。

  其他存局的译稿也都要刻印出来。洋人机巧之心,造炮制船的奥妙都在这些书里,要想

  使中国富强起来,就非要读这些书不可。至于那些耆儒们的著作,也是一生心血所在。他们

  大多清贫,无力付梓,我们不印,他们将抱恨终生,学术成果也就会湮灭,所以也得刻印出

  来。马穀山若是不支持,你就写信给我,我给你汇银子来。”

  欧阳兆熊感动地说:“涤生,我和你的心是相通的。你才大,干大事,我力小,办小

  事,总之都要为世人做有益之事。

  你放心去直隶吧,我之余生便在此书局了。只要有我在,金陵书局就不会关门,马穀山

  不给钱,我卖田产店铺也要把存局的这批书稿刻印出来!”

  两双已变苍老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从书局回到衙门不久,赵烈文便引着一个汉子进门来。那汉子挑着两只大木箱。

  “大人,欧阳先生给你送了一担礼物。”赵烈文笑嘻嘻地说。

  “哪个欧阳先生?”曾国藩皱起眉头说,“你叫他挑回去,什么礼我都不收!”

  “还有哪个欧阳先生,就是书局的小岑老丈呀!”赵烈文边说,边擅自叫那汉子放下担

  子。

  “他送我什么礼物?我刚从他那里来。”曾国藩疑惑不解。

  那汉子拿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说:“大人刚走,欧阳先生便说,你们看我现在呆成什

  么样子了,曾大人奉调直隶,一走几千里,今后捎带东西十分不便,船山公的遗书就差两本

  没完工了,我们何不把先印好的送他一套呢!大家都说应该。

  于是就装满了两箱子,派我送来。”说着打开木箱,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十函书来。

  曾国藩满面笑容地说:“好,好!这个礼物我收下。你辛苦了,到大厨房里吃过饭再走。”

  那汉子出门后,赵烈文帮助曾国藩将书一函一函地拿出来,放到书桌上,几乎把整个书

  案摆满了。

  “船山先生处饥寒交迫之境地,孜孜不倦,写出这多好书来,真正不容易呀!”曾国藩

  望着眼前的书感叹起来。

  赵烈文顺手翻着《读通鉴论》。这本书在书局刻印过程中,他便零零星星地借来读过一

  遍,十分佩服船山的见事高明、议论深刻。此时看着这部被装订成十大本的五十余万言巨

  著,真是爱不释手,心里油然生出一股对船山的由衷崇拜。“大人,船山公议论戛戛独造,

  破自古悠谬之谈。卑职想,若使其得位乘时,必将大有康济之效。”

  “不见得。”曾国藩轻轻地摇了摇头。

  “为何?”赵烈文颇感意外。他深知曾国藩一向尊崇王夫之,但为什么并不赞同这个观

  点呢?

  “船山之学确实宏深精至,但有的则嫌偏刻。比如对人的评价,求全责备的多,宽容体

  谅的少。若让船山处置国事,天下则无可用之人了。”曾国藩离开座位,在书案前走了几步

  后又说,“作文与做官并不是一回事。作文以见深识闳为佳,立论即使尖刻、偏颇点亦无

  妨,因为不至于伤害到某一个人,也不去指望它立即收到实效,只要自圆其说,便是理论,

  运笔为斤,自成大匠。做官则不同,世事纷繁,人心不一,官场复杂,尤为微妙,识见固要

  闳深,行事更需委婉,曲曲折折,迂回而进,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万不可逞才使气,只求

  一时痛快。历来有文坛上之泰山北斗,官场上却毫无建树,甚至一败涂地者,盖因不识此中

  差别耳!”

  赵烈文不断点头称是。过一会,曾国藩感慨地说:“世上之人,其聪明才力相差都不太

  远,此暗则彼明,此长则彼短,在用人者审量其宜而已。山不能为大匠别生奇木,天亦不能

  为贤主更生异人。”

  “大哉,宰相之论也!”赵烈文不由得高声赞叹。

  “惠甫,你怎么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呀!”曾国藩哈哈大笑起来,心情十分快活。

  “卑职跟随大人多年,素日里听大人谈经谈史谈人物,所获甚多。有时想,若是把大人

  这些谈话都整理出来,刻印成书,必然对世人大有启发。”赵烈文真挚地说,他其实已悄悄

  地这样做了。每次和曾国藩谈话之后,他就赶紧记在当天的日记上,尽量做到不漏一句,不

  走一丝样,把它们原原本本地留在纸上。曾国藩多次和他谈“静”的意义。从春秋的诸子百

  家,谈到宋明的程朱陆王,把“静”的学问阐发得淋漓尽致,说得赵烈文如醉如痴。他于是

  自号能静,将书斋命名为能静居,其每天的日记也随之叫做能静居日记。这部能静居日记已

  记了二十年了,其中有不少曾国藩的言论。

  “惠甫,我本是一个读书做诗文的料子,谁知后来走错了路。”曾国藩今天的谈兴很

  高,他喝了一口茶,饶有兴致地谈起了往事。“我初服官京师,与诸名士接游,时梅伯言以

  古文、何子贞以学问书法皆负重名。我时时察其造诣,心独不肯下之。顾自视无所蓄积,惟

  有多读书而已,心中则以为异日梅、何之辈不足以相伯仲。岂料学未成而官已达,从此与簿

  书为伍,置诗文于高阁。咸丰二年后奉命讨贼,驰驱戎马,益发无暇为学。今日回过头来再

  读梅伯言之文,自觉其有过人之处,往者之见,实为少年偏激。不过,我至今心里仍不服

  输,若让我有时间读书,我一定要与梅伯言争个高低。”

  说罢,一副愤愤不平的认真样子。赵烈文鼓掌大笑起来,说:“人之性度不可测识,世

  有薄天子而好为臣下之称号者,汉之富平侯、明之镇国公也。大人事业凌架千古,唐宋以

  下几无其伦,仍斤斤计较,要与寒儒一争高下,岂不与汉成帝、明武宗为一类的人!”

  曾国藩笑着说:“我讲的是实话。”

  赵烈文说:“我于此看出了大人年轻时的英发雄姿,定然不可一世,后来与洪杨争胜

  负,大概也出于此好胜之心。”

  “真给你说对了,惠甫。”曾国藩说,“起兵之初,亦有激而成,不仅要与洪杨争高

  下,也要与湖南官场争高下。初得旨为团练大臣,借居抚署,为惩办几个斗殴的兵痞,长沙

  绿营竟全军鼓噪入署,几为所戕。因此发愤到衡州募勇万众。那时也不过为争口气而已,不

  意遂有今日。真可为一笑。”说到这里,曾国藩停住了,继而又喟然叹息道:“可惜捻战无

  功,国家亦未中兴,平长毛这点功劳,实不足道。”

  “李中堂剿捻成功,用的就是大人的河防之策。他的胜利,就是大人的胜利。”赵烈文

  安慰道,“卑职想,大人募湘军,后来李中堂募淮军,与北宋韩世忠、岳飞等人募军有相似

  之处。当年韩、岳自成军自求饷,湘淮军的成功,实基于此。”

  “是的。”曾国藩松开握须的手,支在扶手上,将身子挺直,“大抵用兵而利权不在

  手,决无人应之。故我起义师以来,力求自强之道,粗能有成。”

  赵烈文笑道:“大人成则成矣,而风气则大辟蹊径。依卑职看来,大人历年辛苦,与贼

  战者不过十之三四,与世俗文法战者不啻十之五六。今大人一胜而天下靡然从之,恐数百年

  不能改此局面。一统既久,剖分之象盖已滥觞,虽是人事,亦是天意。”

  曾国藩默然良久,徐徐叹道:“我始意岂及此!成败皆气运,今日之局面,亦同系气运

  所致。”

  这时,一个仆人进来,递给曾国藩一张纸条。曾国藩看过后问赵烈文:“这是何物,你

  能猜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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