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完) 第一部 血 .._21_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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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完) 第一部 血 .._21

  两班文武见咸丰帝盛怒,莫不战栗异常。慌得大学士祁隽藻忙出班叩首奏道:“曾国藩

  所奏狂悖,罪该万死。但姑念他敢于冒死直谏者,原视皇上为尧舜之君。自古君圣臣直,恳

  求皇上宽恕他这一次。”

  左都御史季芝昌也出班担保:“曾国藩系臣门生,生性愚戆,然心则最直最忠。倘蒙皇

  上不治其罪,今后自当谨慎。”

  咸丰帝看到祁隽藻、季芝昌都来说情,又思曾国藩之言本出于忠悃,今日治罪于他,势

  必招来朝野议论,反为不美。

  于是趁他们说情的当儿,把手一挥:“下去!”

  曾国藩不敢再说什么,忙磕头谢恩,退了下来。他不知那天是怎样回到家里的。他在床

  上躺了一整天,想到即将大祸临头,心中不免有点懊悔。原以为今上会有所作为,谁知却这

  样的器量狭小!他设想马上会来的处分:重则削职为民,轻则降级外调。他吩咐欧阳夫人收

  拾金银细软;又把纪泽叫到跟前,告诫他好生念书,日后只做一个明理晓事的君子,千万不

  要做大官。纪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曾国藩着实紧张了几天,后来听说咸丰帝气消了,只批评他“迂腐欠通”,同时也肯定

  他“意尚可取”,没有处分。一场惊恐虽已过去,但新天子的圣德,曾国藩也算体会到了。

  十多年的官场生涯,使曾国藩深深懂得,当今为官,没有皇上的信任、满蒙亲贵的支

  持,要办大事是不可能的。现在是办团练,性质更加不同。团练若不能打仗,则不成事;不

  成事,则皇上看不起。若能打仗,必然会成为一支实际上的军队。满人对握有军权的汉人,

  一向猜忌甚深。这支军队将会招致多少嫌猜!弄不好,非徒无功,还有不测之祸。再说,湖

  南的吏治也太腐败了,在十八省中可谓首屈一指。从去年到今年上半年,皇上多次痛责湖南

  的吏治。原巡抚陆费泉、布政使万贡珍、辰永沅靖道吕恩湛,都因贪污营私舞弊、办事颟顸

  等原因交部严议,或撤职查办。现在巡抚、两司虽说都换了新人,但多年来的腐败习气,岂

  是换掉几个人就会改变的?还有一个原因隐埋在他的心底最深处,不能有丝毫流露。

  过去在京中做官,从奏章、塘报,以及亲友的信函中,曾国藩知道国势已败坏。这次出

  京南下,从直隶到山东,从苏北到淮南,所到之处皆哀鸿遍野、饿殍盈路,满目疮痍,惨不

  忍睹。各种事态都使他感到国家正处在人心浮动、危机四伏的时刻。曾国藩多次在心里叹

  息:没有想到国势竟坏到这般地步!被太平军俘虏的那半天,他亲眼看到长毛军容整齐,战

  斗力强,军中亦不乏人才,尤其是那晚要他誊抄的告示,以民族大义鼓动汉人起来光复国土

  一节,更是甚合汉人之心。看来洪杨非等闲之辈。莫非天心真的已厌倦爱新觉罗氏,要改朝

  换代了么?自己受皇恩深重,理应匡扶皇室,但无心既厌,人力岂能改变得了!大厦将倾,

  一木难支;皇上的江山,能保得住吗?

  想到这些,曾国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料欲效武乡、邺侯竟不能!”他决定不受

  命,至少暂不受命。曾国藩不再想了。他从床上起来,摊开纸,要给皇上写一份“恳请在籍

  终制折”。

  经过三四天的反复修改、润色、誊抄,奏折已出来了。正拟派人送往长沙,呈请张亮基

  代奏,荆七进来禀报:“湘阴郭翰林来访。”

  又是几年没见面了,曾国藩与郭嵩焘两位至交老友相见后分外亲热。郭嵩焘以晚辈身

  分,向停厝在腰里新屋的江氏老太太灵柩跪拜行礼,又拜谒老太爷曾麟书,并与曾国藩的四

  个弟弟一一见面。

  郭嵩焘对曾国藩说:“我来荷叶塘,一来向伯母大人致哀,二来向仁兄恭贺。”

  曾国藩惊道:“我有何事可恭贺?”

  嵩焘笑道:“听说仁兄即将赴省垣高就,总办全省团练事务,三湘士人,识与不识,莫

  不欣欣然,咸谓湖南之事可为,期望仁兄慨然展郭、李之大才,一施素日澄清天下之抱负,

  抚境安民,拨乱反正。此等大好事,嵩焘能不恭贺?”

  曾国藩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兴奋,脸上却毫无表情,说:“筠仙谬听传闻。张中丞虽来

  信相邀,皇上近日也有谕旨,但国藩身已不祥,何能担此重任?张中丞那里早有信婉谢,皇

  上谕旨,我亦不能接受。”

  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两封信函来递给郭嵩焘。郭嵩焘看时,一封是转录兵部火票递来的

  上谕,一封是曾国藩刚誊正的奏折。折子的第一句写着:“臣恳请在籍终制,不能受命,仰

  祈圣鉴事。”郭嵩焘不再看下去,扔在一边,叹息道:“哎!可惜张中丞、左季高、江岷樵

  都看错了人。我郭嵩焘这二十年来自认与你最相知,看来也靠不住。‘犹当下同郭与李,手

  提两京还天子’,原来只是文人的诗句,并不是志士的心愿。”

  曾国藩是个最要强的人,郭嵩焘这几句挖苦话,说得他脸一阵阵发热,极不好意思。

  “筠仙,你也不理解我?我是热孝在身啦!哪有母死未葬,就出山办事的道理?”

  郭嵩焘并不理睬他的表白,继续以自言自语的口气说:“只有一人没有说错。”

  “谁?”曾国藩脱口而出。

  “湖南水陆提督鲍起豹。他说,曾国藩乃一介文弱书生,他有何本事办团练,别看他平

  日气壮如牛,到头来一定胆小如鼠。”

  曾国藩噗哧一声笑了起来。他知道郭嵩焘在有意激将,反而脸不热了,平静地笑道:

  “好个乖巧的郭老大,我又不是周公瑾,几句话就可以激得了的。”

  郭嵩焘正色道:“谁要激你?我只是为你可惜。你辜负了桑梓的厚望,更可惜的是,你

  使恭王、肃学士、镜海先生得了个不知人的恶名。”

  曾国藩心里一惊,镜海先生向皇上密荐事,已从他的来信中得知,至于恭王、肃顺的保

  荐,却一点也不知。

  “筠仙,此话怎讲?”

  “你看看这封信吧!”

  郭嵩焘从袖口里掏出周寿昌给左宗棠的那封信来。曾国藩忙一手接过,细细地看着。

  周寿昌的信中讲,自唐鉴密荐后,皇上一直在考虑起用曾国藩,但未最后拿定主意。为

  此事,皇上分别召见恭王奕?和内阁学士肃顺。二人都竭力主张起用汉人来平洪杨。恭王说

  曾国藩是先帝破格超擢的年轻有为人才,是林则徐、陶澍一类的人物,要皇上实心依畀,予

  以重用。肃顺更明确提出,当前两湖动乱,请饬曾国藩在原籍主办团练,效嘉庆爷平川楚白

  莲教的成法,给曾国藩方便行事的权利。如此,则洪杨可早日剪灭,国家可早得平安。皇上

  欣然接受,并夸恭王、肃顺见识卓越,老成谋国。

  曾国藩看完信,心情异常激动。自从陈敷来过以后,曾府表面上虽仍处大丧之中,内里

  则充满着融融喜气。国荃请了附近十多个风水先生去看那块凹地,无人不称赞这是块绝好的

  地,因而更加相信陈敷的话。加之又来了上谕,兄弟们都鼓励大哥晋省办团练。国华说:

  “李贺说得好:‘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五等之爵从来靠沙场猎取,几曾见

  过以文章封侯的?”

  国荃说:“嘉庆年间,杨遇春不过是额勒登保手下一员武将,后竟拜陕甘总督,封一等

  侯。道光年间,马济胜一勇之夫而封二等男爵。靠的是什么,还不靠平叛的军功?”

  弟弟们说的都有道理,但曾国藩考虑得更深。陈敷的预言给他带来激动,增加了出山的

  信心。不过,预言终归是预言,并不就是现实,现实却有重重困难。现在,从周寿昌的信

  上,曾国藩却看到了希望。他与恭王、肃顺都有过多次接触。恭王才思敏捷,器识闳达,是

  皇族中最有头脑的人物。肃顺是郑亲王乌兰泰尔的第六子,明练刚决,敢作敢为,不但是满

  族中数一数二的拔尖角色,也是阖朝文武中少有人比得上的干才。上半年在京城时,曾国藩

  就知道皇上将会重用肃顺,依靠他来整饬朝纲,力矫弊端。肃顺的入阁拜相,只是明后两年

  的事了。有恭王、肃顺的信任,有皇上爽快地接受,还怕朝中无奥援吗?这个最大的顾虑一

  消除,曾国藩真的动心了。但他并不明白地表示出来,只是以一种遗憾的神情对郭嵩焘说:

  “这么大的事情,荇农居然不直接给我来信,他是还在记我的仇啊!”

  周寿昌字荇农,又字应甫,长沙人,道光二十四年中顺天乡试南元,二十五年中进士入

  翰林院。周寿昌结交甚广,官位虽不过一翰林院侍讲学士,然交游遍及王公大臣,是湖南京

  官中的百事通。出自他的消息,十之八九是可靠的。但周寿昌又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有次在

  妓院,与妓女饮酒赋诗弹唱,差点被人告发,曾国藩以前辈身分声色俱厉地将他责骂一通。

  周寿昌嫌曾国藩太拘谨,曾国藩也怕以后受周寿昌的牵累。从那以后,二人往来就不多了。

  周寿昌通根出这个绝密消息,使曾国藩大为感激。

  “我那次说他,重是重了点,但完全是为他好。”

  “荇农还是领了你的情的,从那以后收敛多了。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季高,其实也就是告

  诉你。他不直接给你来信,是怕你还在记恨他哩!”

  “我要写封信去感谢他。我这人,有时对人脸色不好看,是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

  子。”

  “涤生,你看看,如果你坚不受命,恭王和肃学士会怎么想呢?”

  曾国藩低头不语,良久,轻轻地说:“筠仙,我跟你说句实话,我从未跟张中丞、潘藩

  台他们打过交道,不知道彼此好不好相处。你也知道,湖南的情形是积重难返。我这人性子

  急,今后与湖南官场亦难相得。”

  “要说张中丞,此人最为爱才,为人又极坦诚。他不受苞苴之事,你应该知道。”

  “张中丞之清廉,的确古今少有。”

  “‘当文官的不爱财,再平庸亦是良吏;当武官的不怕死,再粗鲁亦是好将。’这话是

  你说的。凭此一端,即知张中丞的品性。涤生,你大概不知季高是怎么到的长沙吧?”

  曾国藩摇摇头。

  “这是个令人捧腹的故事。”

  郭嵩焘将这次在长沙听到的计赚左宗棠的事,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通,果然令曾国藩大笑

  不已,说:“季高此事,今后真要给他刻上墓志铭,让后世子孙都知道他左三爹爹是如何受

  骗当师爷的。”

  “用的手法虽是骗,但心却至诚可感。”

  曾国藩点头赞同。

  “潘藩台为人也忠厚本分,季高、岷樵都是多年老朋友了,这个顾虑不必要。至于湖南

  的吏治,说来的确腐败。但是,涤生兄,眼下中国十八省,哪个省的吏治又不腐败?天下乌

  鸦一般黑。除非不做事则已,既要做事,就无可选择之地。东坡问贾太傅:‘然则是天下无

  尧舜,终不可有所为邪?’嵩焘借这句话问仁兄:‘然则是天下无乐土,终不可有所为

  邪?’”

  曾国藩不觉笑起来,指着郭嵩焘说:“唐宋八大家,就只有你读得活!”

  “涤生,你莫跟我兜***了,什么热孝在身,什么湖南吏治腐败,都不是你不出山的主

  要原因,我知道你的顾虑在哪里。”

  “在哪里?”

  “今世知你者莫过于我。”郭嵩焘狡黠地望了曾国藩一眼,“你是担心长毛不好对付,

  怕万一不能成功,半世英名毁于一旦。”

  “哈哈哈!”曾国藩大笑起来,既不首肯,也不否定。

  “涤生,我跟你打个赌:莫看眼前长毛势大,嵩焘料死他们不能成事。”郭嵩焘伸出一

  只手来,放到曾国藩面前,做出一个击掌的样子。国藩仍坐着不动,不露声色地问:“何以

  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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