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耳闻_鸢飞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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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耳闻

  梓鸢醒来时,在一艘船上。

  不知是因为水流实在平静,还是船工确实出色,这船行得稳,掀开锦被踩实地面时,梓鸢还以为已在梦中回到了陆地。

  脚下是柔软的暖垫,暖炉放置在房中央的小几上,那暖就如自船中心游走而来一般,密谋着蹿入梓鸢的脚心,渗入了十二经络。也因此,料峭的寒冬里,水汽弥漫的江上,室内依然温暖宜人,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不可为人所知的情愫。

  房中无任何表示身份的图腾,但物什的精致和布置的精巧,足见主人家的不一般。梓鸢环顾一周,起身打开小窗,只见远山起伏,近水荡漾,远近皆无他船,一时也有些恍惚,心下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未等梓鸢拾掇好自己出门查看,已有人轻轻敲门。在梓鸢准备起身趋前时,门就被推开一道口子。

  未曾想竟有人闯入,梓鸢呼吸一滞,回首紧盯着门口。只见那门被一寸寸撑开来,就如致密的绸缎被撕裂出一道不断长大的创口,没顶的浪潮涌入,裹挟着戒备和警惕。

  随着来者一脚踏入,梓鸢才看清:那是个容貌清丽的女子,一袭素洁的青衣罩体,做下人打扮,却难掩一身文气。梓鸢眉梢轻扬,掩下审视前亦不禁赞叹:连下人都这般气质出彩,这船上想必是户矜贵人家。

  女子端端行了个礼,碎步走至房中央的小几,在桌边齐膝跪下,又把那手中提着的食盒置于身侧,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摆正于几上,才俯下身子,两手轻贴小腿,碎步移至门侧。

  “昨日小姐一直昏迷不醒,未免打扰小姐休息,我们都是自行入房侍候小姐的。”

  梓鸢收回落在女子身上的目光,看向几上的菜肴。只见一碗百合莲子粥、一碟江米凉糕,并一碗芙蓉藕丝羹。

  “不知小姐喜爱吃什么,主子便让我们安排了一些养心安神、补气养血的吃食。小姐若不喜欢,可吩咐我们重新准备。”女子垂首解释。

  “不必了。有劳姐姐细心准备,这菜肴很是合我的口味。”梓鸢面向在门侧等候吩咐的女子,在几前席地而坐,细细一品几上的菊花百合茶,才笑道:“劳烦姐姐跟其他姐妹说说,日后有事找梓鸢了,还请先敲敲门。梓鸢胆子小,一人时也不甚注重仪表。待梓鸢洗漱好了,才好请各位姐姐进来,不好失了礼数。”

  不等应答,又端正颜色:

  “这船的主人救我一命,我却还未知晓贵人名讳。敢问姐姐的主子是哪位?”

  “我家主人是妫水妫氏二公子。”

  梓鸢心头一惊,虽在初初看到此船时已猜到主人家身份的高贵,但事实的确有些出人意料。放下手中茶盏,梓鸢再次确认:“可是妫珩妫二公子。”

  “是的。”

  一时,梓鸢心情有些许复杂。

  虞舜居妫汭,因以为氏。当今北秦尊帝舜,妫氏乃是北秦第一大族。

  六百多年前的大唐末年,君王庸碌,佞臣把控朝政。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无数英雄揭竿而起,北秦的开国皇帝秦肆就是生逢这百多年的乱世的一个人物。

  秦肆不是世家出身,弱冠之年高中武状元,又以才德赢得世人称颂。可秦肆再有才有德,无兵无马,在乱世中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一点点火星,沾点露水即灭。

  若非妫氏当时的族长和秦肆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只怕北秦在群雄逐鹿的时代存不过十日。

  自北秦建国以来,皇恩浩荡,妫氏深受历代帝王的信任和器重,赏赐、高位……数不胜数。而妫氏子孙也确实出色,无论在战场,抑或在朝堂,总有他们挑起北秦大梁的身影。可以说,北秦能够和羽民国、大魏平起平坐,少不了妫氏十几代才俊的支撑。

  而当朝妫氏二公子妫珩,在北秦历史上众多妫氏重臣中,尤为出众。

  八岁代表北秦出使大魏,十岁金榜题名,十五岁身居丞相高位,治通州疟疾、平安王叛乱、修秦魏通商大桥,如今弱冠之年更是为妫氏谋得世袭爵位,可谓四海之内几百年来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便是当世智者清镜大师也要叹一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这样的儿郎,却在一个月前被贬通州。听闻当日龙颜大怒,便是满朝文武百官通通跪下,亦无法平息圣上的怒火。市巷中传言,妫珩是由于拒绝了圣上的赐婚,才招此横祸。

  北秦人皆知,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明欣郡主心仪妫珩。这赐婚,主人公便是妫珩和明欣郡主。

  整个北秦的人都知晓,这公主打小便不是个矜持的性子。赠送诗词、微服私访、洗手作羹汤……明欣公主为妫珩做的事,桩桩件件都能成为北秦街头巷尾一年的谈资。恰逢公主及笄,这一贬谪之事便被老百姓传为一桩风流韵事。

  所幸,圣上仍存有一颗爱才之心,妫珩被贬往尚算临近京城、风景宜人的通州,而非穷乡僻野、边境小镇。

  而这明欣郡主在其中是推波助澜,还是袖手旁观,抑或千推万阻?就无人知晓了。

  然而,梓鸢却不认为妫珩是由于这样荒唐的原因被贬的。且不说能在朝堂中稳居高位的妫珩到底是个多厉害的角色,便是当今圣上也不是这般拿政事当儿戏的昏君。这从父兄平日的作为就可领会一二。只怕这传闻也只能是传闻。听闻此事之时,父亲和兄长亦说此番变动后,北秦怕是会有大事发生。想必这又是权贵们的一轮博弈。

  不曾想难得去趟通州,也能恰巧碰上这样的人物。

  思及自己的家人,梓鸢深知自己再如何不愿身处其中,也无法置身事外。当下便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与这妫珩有过多瓜葛。

  “你家主人可是有其他吩咐?”抬眼看向眼前的女子,梓鸢才发现其青衣袖口内侧以银丝绣一“妫”字。

  京城中权贵人家的下人皆着粉色布衣,独妫氏的下人着绸缎做成的粉衣,而另开府邸的妫珩,府上的奴仆不仅身着绸缎,便是绸缎的颜色也是更显脱俗、更加名贵的天青。普通人家一辈子都难穿一回的青衣,却是妫珩府上奴仆的常服。而这番做派,不但不为世人诟病,反而成为妫珩善待下人的佐证。也不知何人的口舌如此了得,竟能使世人一叶障目。

  而京畿以外的其他城镇,却无这般泾渭分明。在通州这样的地方,身着青衣的下人比比皆是,更由于平民百姓对妫珩的推崇,青衣奴仆比粉衣的更为常见。

  “主人只让我们好生照料小姐,小姐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们去做就好。”女子恭恭敬敬地说。

  被救时自己的身边并无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的线索,这妫珩至今应该还不知自己的身份。这般思量下,梓鸢放下心来,决定暂且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就当一回普通人家不幸被抓的少女,以免招来麻烦。

  “同我一道被救的其余姑娘呢?”

  “都已一一被妥当安置于其他厢房了。”

  “我们还有多少时日抵达通州?”梓鸢摩挲着细腻光滑的杯沿,茶的温热就熨帖着两指的指腹,在瓷的吞吐下,少了湿气,多了几分润泽。

  “大概15日后便会到达通州码头,届时姑娘们如能找到自己的家人,我们定会一一护送。”

  那到时自己便直接去寻姨父姨母吧。沉吟片刻,梓鸢向着女子微微一笑,说:“姐姐放心回去吧。妹妹有什么问题自会再向姐姐请教的。”

  女子颌首,转身打开格扇门,轻踏一步跨至门外,转身面向梓鸢,俯下身子,两手轻贴小腿,行了一礼,才轻声缓缓合上格扇门。看着门被完全掩上,梓鸢的笑容才敛起,轻叹一声,想起竹西和竹南两个丫鬟,一时心中很是晦涩难忍。

  梓鸢是从京城乘船去通州的。一路行来,风平浪静,却在徐州遭遇暴雨巨浪,若非两个丫鬟舍命相护,只怕现在在水下翻滚的,是自己的尸首了。如今头七早已过去,一腔愁绪也无从说起。

  而眼下自己遭此横祸,孤立无援,在这船上又该如何和爹娘兄长取得联系?只怕也只有到通州后寻姨父姨母的帮助了。

  收回游荡的神思,梓鸢暂且不再纠结,执筷夹起一块江米凉糕细细品尝。奇¤趣小说¤wWW.qiQuXIAOshUO.coM

  稍稍填饱肚子后,梓鸢放下银筷,推门向外走去。

  船上的第三日。

  是日,梓鸢用完早点,如前两日一般推门而出,想去走走消食,却见门外就候着这两日以来准时准点送来吃食的侍女,一时有些错愕。

  “不知姑娘在此候我所为何事?”

  “我家主人希望可与小姐一叙。”女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侧身示意,“小姐请随我来。”

  妫珩的意图无从猜测,可梓鸢多少也猜到,自己的身份怕是已经被知晓。

  这两日在船上,虽然其他被救女子的食物和自己的同样精致,但明显能看到,自己的那一份准备得尤为用心。

  除此以外,随传随到的侍女、船头观景时适时而到的披风,以及唯独自己能享用的上等厢房--虽然侍女解释说是由于没有其他的厢房,处处都可看出端倪。

  只怕从一开始,妫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而他作何打算——梓鸢如今就如那砧上的一尾鱼,只能见招拆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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